华福宫内的热闹是在战报的消息传来之前,唐芷换上了黛青色的朝服,格外庄重体面,唐柔小女儿的打扮坐在唐芷的身边,一颦一笑都是与唐芷不同的。只是这样的热闹,皇帝没来,皇后也只是差人来问候,明双月也被孤立,席上少不得闲言碎语。
赵美人小心翼翼地坐在人群中,月白色的衣裳滚着青色的边,天蓝色的裙摆下一圈水仙花波光粼粼,有身边的人问起如今梁采女的状况如何,她只得装聋作哑地捧着酒樽干笑,偶尔瞥见唐芷更觉的后背发凉。
贺敏是代表太后来的,她进来的时候赵美人本来捧着牢牢的酒樽落在了地上,精美的玉器雕琢而成的玲珑剔透的酒樽碎在地上,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赵美人慌乱地想要行礼赔罪,又想要弯腰捡起来地上碎成两半的酒樽,一时着急竟然急得落了泪。唐芷笑了笑,道:“一个杯子罢了,何须这般紧张?”
唐柔得体地上去搀扶起行礼的赵美人,轻柔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如同花朵盛开在最饱满的时刻,带着阳光照耀着京城内诸多后宫嫔妃们的灰暗生活,令她们更加期待去外头看一看,那山,那水,那热闹,那繁华,以及那些只存在于话本子中的缠绵情意和荡气回肠的爱情。不知哪个话本子中说女人一生不经历过这人世间男男女女的情情爱爱都是舍不得离开的。要看寿安宫内花白头发的往朝的嫔妃们,是不甘还是留恋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太后——”贺敏张口,声音很小,全场却寂静了,小小的贺敏昂起胸膛望着眼前陌生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心中还是胆怯的,这样的胆怯就如同她睡梦中被秋嬷嬷摇醒,并且告诉她父亲性命垂危时还要更胜一筹,她的口依旧长着,却说不出下半句话来。
嫔妃中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苏妃从越城带回来的贺姑娘?有什么资格站在咱们面前吆五喝六?”
“这你就不懂了,如今人家可是住在居安宫内的人,咱们连居宫内是何模样都未见着过,自然无法跟人家比了。”
言语之中尖酸刻薄,更有难听着如“你们说,她与皇上是不是已经那个了?”
轻薄的笑意和那轻蔑的眼神让贺敏在一片日光中已然冷如寒冰,她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握起手掌却没有训人的气势,只得用尽力气说“太后差我来问一问芸妃娘娘,如今华福宫内住了二小姐,缺不缺什么,若是缺了便要告诉她老人家才好。”
即便是用尽了全力,她的声音还是刚好能够让人听到的那种程度。
唐芷扶着清灵的手站起来,笑着道:“难为贺姑娘亲自来一趟,皇后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自是不差什么了。还望贺姑娘先替本宫谢过太后恩典,等这边宴席散了,本宫便带着舍妹一同去居安宫谢过太后。”
“正是如此。”贺敏急忙接过唐芷的话,眼睛却盯着地面上那纵横交叠起来的影子,继续道“太后说二小姐一路奔波自是辛苦,等歇息好了再去也不迟。”
如同完成了一个难以完成的使命,贺敏匆匆一福便转身逃离了华福宫。身后嫔妃们叽叽喳喳地依旧说个不停,话题一度从梁采女刺伤苏妃这件事上转移到了贺敏身上。她们乐意不觉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题始终离不开皇帝与这个女子的关系。
更有嫔妃道:“你们说,皇上是不是怕咱们欺负这么一个小丫头,才放在太后的居安宫的?”
唐芷听厌了,便打发他们都离了,宴席有清灵带着丫头们收拾整理,唐芷领着唐柔进了屋。她褪去繁重的衣袍,倚在榻上,望着等她进了屋才敢起身离去的嫔妃们,冷笑:“她们的嘴怎么一个一个那么厉害,怎么就那么敢胡思乱想?自从越城归来,皇上哪里去过居安宫?真是一群长舌妇,这话传到太后那里,一个一个有他们好消受的。”
唐柔端了茶来,宽慰:“姐姐可别恼,如今您正是紧要的日子里,得要好生养着,不宜动气更不易动怒的。管她们说些什么,姐姐勿要往心内去,叫她们说去便是了,与咱们何干?”
“那是自然。”唐柔含笑接过妹妹递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搁在手边的桌上,打量着妹妹,眼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欢“有你在身边,我真是安心多了。如今宫内就我一人有孕,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清灵一个人自是顾不过来的。还是爹爹思虑周全,把你送来了。如今这宫里头的,乱着呢,你还是要小心些才好,惹了旁人也就罢了,自是长庆宫那位毕竟是皇后,她的两个妹妹更是厉害的角儿,改日遇见了领你瞧瞧认认人,往后能避开的尽量避开,不与她们起冲突才好,皇后那里还好说,可毕竟太后太后她是她们的姑母,自然是要替她们撑腰的。”
唐柔自然乖巧地点头。
好似唐芷有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猛然道:“这个赵美人也真是的,我统共就那一套拿得出手的器皿,愣是被她给摔了一个,真不知是存心的还是怨我没管她们正阳宫。若是无心之失,让她爹爹在外头寻个好的再送过来便是了,若是存心的,那我还真要问一问她,如今我这样的身子骨还怎么顾她们。”
唐柔收了笑,偏了偏头,问:“姐姐与她们很是要好?”
“要好倒是谈不上的。”她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忧伤不知怎地有爬上了嘴角,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是冰凉的“皇上根本不是真心待我,如今我也瞧明白了,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真心,他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给我荣宠,那我便受着这份荣宠。太后,皇后都不待见我,我若再不寻个人说说话,可就要闷死在这里了。可我竟然还渴望着皇上能够真正地喜欢上我,你说我是不是傻?”
清泪缓缓落下,唐柔立在一旁格外心疼地劝着:“姐姐别这么想,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了。您忙了大半晌了,也累了,我扶您休息一会儿吧。”
唐芷不说话,也就受了。院子里小太监们正在往后院搬着圆桌和凳子,清灵本是在一旁瞧着顺带叮嘱一两句搁在原地,小心着点这类的话,瞧见唐柔出来了,立马就跑过来笑着道:“二小姐怎的出来了,这点活奴婢盯着就是了,您也歇息会儿吧,奴婢瞧着您饭桌上几乎没有动筷,是不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娘娘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习惯便好了,要不奴婢嘱咐厨娘们预备一些清淡的汤粥给您可好?”
“果真磨练出来了。”唐柔的笑容里带着欣慰,顺着台阶走下来,站在放在唐芷端坐的地方抬头仰望着重峦叠嶂的屋檐,日光下闪着光的琉璃瓦片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伸手挡着眼前刺目的光,问:“勤政殿在哪呢,你可知?”
清灵并未多想,伸手一指道:“就在哪儿呢,咱们华福宫离勤政殿可是最近的,就连皇后娘娘的长庆宫都要稍远一些呢。”小丫头终于回过神来,用着疑惑的眼光看了看唐柔道“二小姐您问这做什么?”
唐柔朝前走了步,道:“方才听姐姐说起了,随口问问,没旁的意思,许是因为我的事儿被皇上训斥了吧,这话你不要在姐姐跟前乱说,她正伤心着呢,听不得这些。”
她说的这话天衣无缝,丝毫引不起任何人的怀疑,其中就连她自己都信了。
战事传到勤政殿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午膳的时候,王总管填了刚煮好的人参汤搁在夏睿文的跟前,夏睿文刚拿起羹匙还未舀一口放进口中。而随着开战的消息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情报,那便是魏国军队如猛虎一般步步紧逼,刘元广和聂远的部队拼死力守越城,战况堪忧。
他听后嗯了一声,挥手示意来人退下,从眼前的描金瓷碗中拿出汤匙,然后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随后站起来坐在桌案前,提笔。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眼前的信纸之上却没有写出一个来。五百里加急的奏报传来,来自齐王。他不用拆开去看便知这是请缨的奏报,砚台上的墨已经凝固,他手中的狼毫笔头上仅存的墨汁也被风干,如今他的身体尚在恢复的状况下,身上依旧披着厚厚的外裳,玄青色龙纹的衣裳几欲与款款而来的黑暗融为一体,连同着他头上的绿松石发簪都没有了光泽。帝王多用鎏金发簪,偶尔也在发簪的簪头部位雕刻小金龙,他在前二十几年内一直都是带着那样的簪子的,病重的时候,偶尔一次睁开眼看到苏染盯着他的发簪看,他觉得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里是诚挚的,没有拔刀相向的恨意。
她撑着下巴坐在他床边的矮凳上,对他说:“其实,这样的簪子格外不衬你。”
他伸出虚弱的手拔下了头上的鎏金的发簪,递给她,撑起还算不错的笑意问:“那你瞧着,我戴什么样的发簪才好看些?”
自那以后除了上朝需要与龙袍相搭,他私下里都会带绿松石或碧玉色的簪子,以及青白玉的簪子。
伴随着灯光走进来的女子伸手开始研墨,对上夏睿文抬头露出的惊讶的目光,皇后淡然一笑道:“臣妾想着皇上该吃药了,可又不知皇上吃没吃,一时坐不住便来了。您果真是没吃的,臣妾吩咐王总管去预备了,瞧着皇上在写字,便悄悄进来了。”她垂了垂眸,看到了空无一字的信纸,温柔笑了笑“瞧着是还没写呢,臣妾替您研墨,您好生写吧,一会儿臣妾伺候您净手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