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当年我对你说过的话依然有效……那东西是你们家人的宿命，其中自然包括你，也包括你将来的后代，你想远离或者放弃，都是不可能的。”
裴锦听了三哥这话，扯了扯嘴角。
“你想杀了他之后，再去做自己要做的那件事，然后……其实我还挺失败的，费了那么多心力把你教出来，你的最终目的却是……寻死。”三哥边说边掏钱出来，喊服务员买单。
火锅店热乎乎的吃喝气氛里，三哥这些声音不算很大的话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只有裴锦听了皱紧眉头。
结账后，三哥起身往外走，裴锦沉默着跟在后头，出了门站在黑暗一片的石板路上，三哥朝裴锦伸出手，“把你的烟，给我一根。”
几分钟后，镇政府门口的路边上，两个红点离得不远在夜色下一明一灭。
三哥吐了一大口烟出来，轻声咳嗽了起来。
裴锦看着他，也吸了一大口，吐完后问，“你的病最好不抽烟。”
止住了咳嗽的三哥点点头，眼中不见一丝波动，“来找你之前我做了检查，我想不出现奇迹的话，我会落叶归根留在国内了。”
裴锦咬着烟嘴一怔，几秒后才问，“真的没办法了，那还有多少时间。”
“一年吧，也许更短。”
裴锦盯着三哥看。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像是说出口的那个生命最后所剩时间，根本和他自己无关。
忽然就想到了小强巴的死，想起了自己没见过的妈妈，还有奶奶，还有叶增……裴锦发觉，跟她关系亲近的人，已经离开了太多。
“知道那个杀手不是他了，心情如何？”三哥把灭掉的烟头握在手心里，问裴锦。
裴锦眼前晃过叶添手指捻动佛珠的样子。
“你知道那个真正的律广，现在在哪儿？”
三哥也猜到裴锦会这么问，回答早就备在心里，“那个律广已经死了，是意外，当年他被叶添带回国内，刚到归城就出了车祸撞死了，骨灰应该被叶添撒在了律家老宅那里。”
一阵夜风忽的刮过，裴锦眯起眼睛看着三哥，她不怀疑这话有假，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几年一心想要解决掉的仇人，居然就那么死了。
没等她动手就那么死了。
“你最近觉得不舒服吗？”三哥问。
裴锦的烟也抽完了，烟头也被握在手心里，她想起自己之前高反昏倒流鼻血的事，“突然开始高反了，还偶尔觉得头特别疼，要裂开那种疼。”
三哥听完，沉默了一会才说，“最后差的这一次踏血寻人，换个目标，我去准备，你等我消息。答应我，在你没弄好保自己命的事情之前，别轻举妄动好吗？”
裴锦抿了下嘴唇刚要说什么，又听见三哥补了一句。
“反正我能管你的时间没多少了，你就等我先走了，再折腾去吧，到时你是想寻死解脱还是别的什么，我也管不到了。”
高原的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去……
裴锦的回答在风声里显得很模糊，三哥觉得自己听到的那一声答应的“嗯”，是肯定的语气。
————
天亮以后。
裴锦从归来客栈的房间醒过来，其实夜里她也没怎么睡得着，把三哥送到了机场后，她返回这里也不过两个多小时。
三哥让她留在迦绒等他消息。
顺利的话，两天之内就会有结果，到时候他会再回来的。
裴锦也没打算离开，在机场时她最后还是把全哥就是自己父亲的事情告诉了三哥。
三哥难得眼神意外了一把，看着裴锦却只说等他先把新的目标找到了，回来再说这事。
“记住我的话，因为那东西的存在，人心和外面那副皮囊都会变。”这是三哥留下的话，裴锦一直在脑子里来回想着，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起来正在洗脸，就听见有敲门声，裴锦擦了脸问是谁，门外是全哥的声音，他回来了。
开门就看见充满血丝的一双眼睛。
还有，裴锦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哭声，从楼下传过来。
“央金都知道了，她要见你。”全哥的嗓子沙哑的厉害，说完眼神期待看着裴锦。
裴锦其实并非擅于安慰别人和别人共处的人，可是去见央金这事，她很乐意，她挺想和央金一起发泄内心的悲伤，她心里真的很难受。
哭声一直没断，裴锦跟着全哥走到屋门外时，看见站在门外目光发愣的小麦，两个人刚一对视，小麦就红了眼圈，瘪着嘴把头低下，他也知道小强巴的事了。
“你自己进去吧。”全哥把屋门推开。
裴锦走进屋里，床上的央金半靠着枕头躺在那儿，满脸泪痕的看着裴锦，看清楚后，哭声停顿了下来。
裴锦坐到床边，忍着也想哭的念头想说话安慰一下失去儿子的妈妈，可是张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习惯了独自消化任何情绪和悲伤，所以也不大会处理这种局面，安慰人的话她并不太懂要如何说才对。
倒是央金先开了口。
“原来，你就是顺顺，你还在，好事好事……”
裴锦没料到听到这些，抿着嘴唇看着央金，看她憔悴不堪的对自己露出一丝笑，心里更加难受了。
“你知道，我是谁了？”
央金点了下头，“怪不得强巴一见你，就……”她说不下去了，眼睛看着桌子上那瓶野花，又开始流眼泪。
裴锦低头飞速抹了下眼睛，“是我没用，没能救了强巴……”
手忽然被央金的手抓住，裴锦盯着央金枯瘦得像鸡爪的手，听到央金对她说，“求你了，用那个东西救救强巴咧，你能救他的，只有你咧……”
门外，全哥打发走了小麦，独自守在外面，听到央金刚刚的话，疲倦阴冷的神色缓和了一点。
裴锦不知道要怎么跟央金解释清楚自己已经用那个笔记本试图救过强巴了，可是……她不确定全哥跟央金是怎么说的，说了多少，她不想让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央金，再去面对什么别的打击了。
下意识转头朝屋门外看了看。
要怎么跟央金说，那个笔记本的确是能弥补遗憾的神物，可是作为拥有它的裴家人，却不能随心所欲去用。
等裴锦终于停停顿顿跟央金说了半天后，央金才无比失望的冲着裴锦点了点头，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迦绒本地话，裴锦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是命咧……也好，这样我也没什么牵挂了。”央金慢吞吞的用普通话和裴锦说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不想再说下去了。
从屋里出来，裴锦和全哥走到院子深处的角落，简单说了下刚才跟央金见面的情况。
全哥用手抹了把脸，问裴锦昨天说还没去做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他不放心想跟裴锦一起。
“不管她做母亲如何不称职，我毕竟是她儿子，是裴家人，顺顺。”
裴锦看着全哥，这位自己刚认了没多久的父亲，忽然很想问他一件事。
等她问完了，全哥目光复杂的苦笑一下，“你不问我也准备说来着，当年我会启用那个笔记本，就是为了你，为了我的顺顺。”
全哥的讲述，带着裴锦不得不回忆起自己七岁那年发生过什么……
——
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在全哥的记忆里格外闷热，他给女儿买的冰棍都比往年多出了好几倍。
出事那天，全哥正在家里汗流浃背的搓着女儿蹭了一大片巧克力雪糕的白裙子，有人来了家里，站在院子里大声叫他。
那是个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男人，是全哥早年在街上混的时候认识的哥们，可是很多年都不来往了，难得他还记着自己家住哪儿。
可他叫啥，全哥却是等他自报了家门才想起来，他叫麦老三。
两人一派江湖做派的笑着进屋坐下，被吵醒的女儿顺顺揉着眼睛走出来看，麦老三看见漂亮的小丫头，连声夸全哥有福气，顺嘴问了下嫂子一定特漂亮吧，不然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听了陌生叔叔的话，女儿顺顺也眼巴巴看着自己老爸，她也很想听老爸说说自己妈妈的，因为她从出生还没见过妈妈呢。
只是模糊的知道，妈妈是因为生自己出了意外，离开了爸爸和她。
还有，奶奶最不爱听裴锦问起妈妈，一听见就会不高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全哥听了麦老三的话，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只是回了句是挺漂亮可惜命薄后就不再说别的了，搞得麦老三好不尴尬。
那时的裴锦自然不懂命薄是什么具体含义，只是看着爸爸的脸色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后来，爸爸给裴锦拿了半个凉西瓜后，就和那个麦老三出门去了，从那之后爸爸就开始总在外面很晚回家了。
而裴锦现在听着爸爸回忆过去的讲述，也不得不想起了那个麦老三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在不久之后，就是被这个人给拐走了，从此一年多时间里，再也没见到爸爸和奶奶。
一想到那个麦老三用汗湿黏腻的手去摸自己脸，触碰自己身体的的感觉，裴锦隔了二十年后还是觉得恶心。
就是这个昔日狗肉哥们的到来，开启了全哥后面悲催的生活，开启了裴锦注定无法平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