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其语半夜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其实睡的不踏实,反反复复的醒来睡着,迷迷糊糊的,其实根本没睡着,想着这回来敲门的只有一个人,她惊喜的下床,穿着拖鞋就跑去开门,笑意满满。
“你来了!”
然而不是,开门一瞬间的惊喜瞬间覆灭,她想,怎么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人大半夜的来做看门犬了吧?
是对门的邻居,一个上班族小菲,常常加晚班,住在对面,偶尔云其语做了饭菜也会分她一点,关系也还不错。
小菲紧张兮兮的看她,神色有些慌乱,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衬得她脸上惨白一片,而她说出的话更是惊悚。
“云姐姐,你知不知道,最近小区出了个变态,总是潜进单身女性房间,偷内衣之类,你一天早出晚归的,估计不知道,已经报了案,但是一直没抓到人,我刚才下班,看到有一个人在下面总是瞄我们这一层,我担心会不会是那个变态,打算踩点晚上作案?”
云其语听完,却话都不回,就冲了下楼,会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人,是凤于飞!小菲后面喊她,她头也不回的说让她放心,不会有事的,让她把门锁好!她也不知道,她怎么笃定那就是凤于飞,而不是变态狂,也许,她就是那么希望的,那个人是凤于飞!
她就穿着单薄的睡衣,穿着棉拖鞋,一阵风一样冲了下楼。
曦市九月底已经寒凉,夜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可是云其语的心更凉,下去看了,哪来的人,连个鬼影都没见到,她苦笑,真是个傻瓜,一直给自己希望,真是傻到不行!
还在寄望于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怎么可能呢?凤于飞已经说了不愿意放弃啊,又怎么会再来她这里呢?
她到底在盼望什么奇迹啊?
她摇头苦笑,蹲下身子,眼泪没入地上,她傻乎乎的拿着地上的小石子,一遍一遍写着凤于飞的名字,感觉不到寒冷,就执着的写着,似乎这样,她的心才不会那么痛,那么难过……
凤的繁体笔画最多,(繁体鳯),可是繁体字才是最能体会中国字的韵味和美感,她写的很用心,她的字一向是最得意,所以她后来就只写凤,地上写了其实也看不清楚,可是她就蹲着,写的极度认真,像是天地中都没有可以打扰她的事,让她可以完全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
她十六岁及笄时,所有人为她大肆庆贺,可是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花儿到了时间自然会开,开了自然就会引来蜂蜜蝴蝶,无论她怎么也藏不住,女儿家的娇俏美丽,不施粉黛便能艳惊四座,纵然她没有震惊四国的满腹才华,纵然她不能一曲变换六十四种指法儿不错一音,纵然她不能画幅花儿便能引来蝴蝶起舞,可是,仅凭一幅字,她依然在四国中声名远播。
所以,及笄之年,总是会有求亲的人,不说络绎不绝,但是慕她芳名之人也不少,不断上拜帖想要见她,看着那些金边镶就的拜帖,她心中暗恼,自己想看的那个人的名字,为何没有?
他知不知道,她收到这么多的拜帖,他可会在意别人打他的徒儿的主意?
可是,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总之自她及笄后,她再没有见过他。
她不明白,师父十七岁生辰之日起,明明对她有些情意,为何现在却那么忙?
忙着对她讲《女诫》《内训》,忙着对她说非礼勿动,忙着跟她保持距离,她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一直以为,两人一辈子,他都是她的师父!
然而待她及笄之后,这种情况却越演越烈,以前夜间读书时,他就在书桌那里,离她不远,现在却夜间不会再来,以前他会手把手教她习字临帖,现在却只让她自己参悟琢磨……
难道及笄了,他就不是她的师父了吗?
她不懂,真的不明白,她去他必经的路上堵他,他却严词训诫她,以后不可再来,对女儿家名声不好;夜间读书时,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她便自己去他的书房找她,却被他挡在门外,说是男女有别;更别说横窗泼墨,对弈抚琴,什么都没有了!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求亲的帖子一天不断,她没有办法,她不想嫁,可是七夕之夜,最后期限,她必须要择一个良夫佳婿出来,然而师父却一直躲着她,一直躲着她。
她一狠心,跑去淋了一夜的雨,浑身湿透,高烧不断,昏迷不醒,算是躲过了七夕求亲之事,可即使如此,她的心,依然是凉了,病了那么久,却还是不愿来看看她吗?
在床上,懒着身子,悲戚的望着窗子,想着那人的身影,怎么等也等不到啊。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十余日后,终是放弃了,明白他是不会来看她了……
她死心了,拖着病体,没有目的的转悠,却转到了夜间读书的书房,却没想到,看见那人的身影,在她常坐的书榻前发呆,桌上都是她的字帖,散了一桌。
师父慢慢看着,一张一张的翻阅,神色晦涩难懂,似乎看的很认真,连她偷偷进来都没有出现,她过去,偷偷从后面揽住师父的腰。
她师父一惊,便要挣开,可她搂的死紧,就算他使力也是不肯放手,挣扎间,她咳嗽不断,病体初愈,又过来吹风,自然是又感了风寒,她头晕,软软松了手,顺着师父的背缓缓滑落。
迷迷糊糊间,感觉师父将她打横抱起,就要送她回去,她勉强保持一丝清明,拽住他的前襟带子,想要大声质问他,为何不理他,可是病了的人,嗓子还咳嗽,声音哑着,声音大不起来,却像是女儿家的娇气埋怨,“师父,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她师父皱了皱眉,看她抓着他前襟带子的手用力的骨节泛白,又看她苍白憔悴的脸色,有些不忍,“我……唉,我先送你送你回去,莫要又病了,回头喝药又要叫苦筋了!”
“不,我不回去!”,她听师父又要送她回去就急了,挣扎着就要下地。
“回去了我又见不到你了,你又该躲着我?是阿霓那里做的不好吗?惹恼了师父么?”
她师父不吭声,还是圈住她,一迳就要送她回去!
她急了,病了的人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使了大力推开了他,急急退了几步,想要和师父远远地,不然她回去了,下次见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会不会那时她已冠了夫家姓,而他也另娶她人,她以后不是要多叫一个师娘了?
步子慌乱,又头晕目眩,碰到了书榻,将书榻上笔墨纸砚带了下来,偏又慌不择路踩了笔筒,直接便摔倒在地,她痛的眼泪花花,估计是扭伤了脚,可是心里更痛,为什么这个人,这样的让她伤心,却偏偏让她那么放在心上?
“阿霓”,她师父惊呼一声,抢身过来,蹲下就要检查她的伤。
可她将脚藏在绣裙之中,一脸戒备的看他,还悄悄的后挪了一点。
“我不送你回去,来,让我看看伤在那里了?”她师父到底给她当了几年的师父,对她心里那些小心思也摸个七七八八,只能妥协的开口。
她还是不伸脚出来,定定看着她师父的脸,目光焦灼的让她师父有些心惊!
过了许久,她师父才缓缓开口,带着没奈何的叹息,“好吧,我以后不再躲着你,可好?”
她却有些不相信,要他跟他打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师父无奈的叹息,青云山下的七八岁孩童的把戏,她也相信,但是也只好跟她小指勾缠,便要拇指盖印,她却突然天真的开口。
“师父,诗经上说的执子之手,就是这样吗?”她小手轻摇,带着女儿家的娇俏,明明才是及笄的年龄,偏生出落得魅惑众生的倾城之色。
“不是!”她师父脸上漾出薄绯,微恼的否认。
“为什么?”她也不恼不气,看师父泛红的俊脸继续发问。
“那是指一男一女之间!”她师父没好气的回道,低头仔细褪去她的绣鞋,罗袜,查看她的脚伤,似是扭得严重了,本是白玉般的嫩足,脚踝处却一片红肿。
“难道师父一直女扮男装,连阿霓都瞒着?”她故意惊讶的看师父的脖颈,寻找所谓的成年男子的特征——喉结,却不妨她师父突然按了一下伤处,刚才强忍的泪水,就一下像泄了洪,她就在再无顾忌的掉了眼泪。
“师父,疼~”
“疼就安静一点!”她师父声音有些不稳,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她闭了嘴,可是咬着嘴巴,泪光闪烁,一脸委屈的看她师父,她师父只好问她,“你还想说什么?”
“师父”,她有些委屈有些疑惑的开口,“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你今天抱了我,又看了我的肌肤……?”没有说完,可是满脸满眼都写着师父你犯规的意思。
她师父这清冷的俊脸一下起了火烧云,便要丢开她的脚,可她早就知道有此一着,就先扬声喊疼,她师父无奈,只能帮她穿了罗袜,说去帮她取伤药过来,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她看他慌得都一步几个台阶的快步,心里偷笑,师父这是害羞了么?
然后她拿起地上散落的宣纸,都是她日常随手的习作,满篇的纸张,只有一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
师父看的这么认真,她就知道,她师父心里有她!
她看着那些墨迹已干有些发黄的宣纸,狡黠的笑,顺手拿起笔,在旁边写下师父和她的名字,随后又哀怨的想,这一伤,又要十天半个月不能下床了吧?
云其语想着这些,也不知道地上写了多久,又蹲了多久,想要起身时腿麻木的跟灌了铅一般,一时起不来,又想着现在如果她伤了脚,还有没有人呵疼?
想到这里,她干脆坐在地上,也不管深更半夜,她一个单身女孩子,穿个睡衣坐在这里,不怕遇到危险。
她拿着石头,将刚才写过的字都划了去,划得看不清痕迹,然后边苦笑边掉眼泪,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头顶上传来。
“你坐在这里也不怕冷?”随后一件带着熟悉气味还有体温的外套就覆在身上,她全身一震,却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笑的越发开心,哭的越发尽兴……
今晚多云,月亮很暗,可是却有几颗很亮的星星,见证这夜间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