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其语落水的时候,想着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然去哪里不好,跑泳池边呆着,这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吗?
可她本来水性就不好,进了水以后,觉得头晕目眩,浑身软的使不上力,所以她有一瞬间一片空白,突然觉得很累,想要放弃,意识全失前,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气急败坏的嚷嚷,说了你一句你就自杀,还真是说不得了?
她想说她不是自杀,只是为何落水她也不明白,一张嘴就灌了一大口水,呛得要窒息,迷糊间,看到的是,久违的师父的脸…
师父,你来接阿霓了吗?
阿霓好累啊…
她其实很怕水,小时候完全不懂水性,被人推下了荷花池里,快淹死了被路过的人听到,才救了起来。
自那之后,她被强摁着学会了泅水,但是也是勉勉强强的不会沉下去,水性其实很差,而且,她从此以后,很怕水。
看到高过水盆的水,她都不由自主的害怕,想起小时候那种灭顶的窒息,濒临死亡的恐惧,所以她任何与水沾边的事都不会去,比如游湖赏月,比如雨中泊舟,这些,她一概会躲掉。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时时刻刻躲开的水,有日也是她的救命汤药,不过这是后话。
因着她的谨小慎微,所以,她能平平安安活到认识师父,并且等到师父开口,让她做一个同心结,用他们的断发。
其实师父什么也没说,师父只是说,他的腰间玉佩需要一个结,所以所谓的同心结发,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因为师父当时俊脸通红,但是眼睛里是从未见过的炽烈情意,耀眼过十五的月色,璀璨过夜空的繁星,所以,她觉得她也许不是想多了。
师父心里也有她,也许只是没她多,但是日久生情,她想有日他会与她一样多,甚至更多。
自那次乐游原之后,他们似师徒,又不似,比师徒要亲密些,师父偶尔也会摸摸她的耳珠,偶尔也会替她将散落的鬓发梳上去,当然,都是人后,人前,他谨守男女之礼,没有任何越界的冒犯。
弄得她迷惑又头晕,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毕竟叫师父都顺口了,实在很难改口。
结果每次看到师父,即使是两人独处,读书习字,她好几次呐呐不成言,盯着师父羞得满脸通红,硬是叫不出来。
不能叫师父,又叫什么?连名带姓么?好像不太好,叫老师?和师父也没差。
还是叫…夫君大人?可是,他们连天子指婚,采吉纳定都没有,没有正当的名分,她怎么叫的出口?
纵然有了名分,她也是叫不出来啊?师父变了夫君吗?会不会不一样了,会不会像话本子里的小书生一样,与自己夜半私会,做些吹了蜡烛的羞人的事?
这样想下去,她越发的说不出话,也不张口叫人,急了就哎。
她师父久了也有些无奈,看她看着自己脸红的失火,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好让她继续叫师父,反正横竖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她抵死不叫,想着好容易将师徒名分撇下,现在又回来了,万一,他反悔了怎么办?她还要做小师娘呢!
他师父取笑她,没见过在自己师父面前,这么主动的喊着做自己小师娘的姑娘,你要是有这一半勇气,我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她有点纳闷,头疼什么啊?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该怎么叫师父,总不能老哎呀哎的吧?
她师父最后给了个折中的办法,人前还是叫师父,至于人后嘛,就叫他的字吧。
师父的字啊,她从来好像不知道,他也从来没说过,师父这样清风朗月的人物,他的字,也该和人一样吧?
看见师父形状美好的唇瓣吐出两个字,她轻轻跟着重复,毓之,毓之,果然师父的字跟人一样。
一样的春梅绽雪,其素若何。
所以总算解了她的围,人前还是唤师父,人后她就唤毓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比以前反而更容易羞赧了?
每次看俊脸染上薄绯,欺霜赛雪的惑人心魄,不知道话本子里的小书生,有没有这么好看?她看着就觉得心痒难耐,直想冲他怀里使坏,但是也只敢想想,不敢真的行动。
她虽然现在抄佛经少了很多,耍耍赖也就过了,但是真的惹恼了,让她抄个千八百遍就死了。
所以她只是越发唤毓之唤的起劲,像是唤夫君一样…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的下去,可是出了一件事,让他们之间有些变化。
乐游原之后,她不再跟尚书家的二公子出去,二公子约了几次,看她拒绝就不再邀约,过了日子她都快要忘记了这位二公子,有日却收到了她的拜帖。
邀她去他城外新置的宅子品酒飨宴,还特意注明请了好几位世家子弟,都是携家眷去的,她想,上次本来他约自己踏青,最后却被搅了,人家也没怨言,后来被拒绝也还又上了帖子,就答应赴宴。
没有告诉师父,怕他多心,轻装简服,扮了个年轻小公子带着翠儿,就去了二公子新宅。
果然都是曦京的一些世家子弟,是带了女伴而来的,但是是不是家里的那位,就不好说了?
她扣了朱红大门,不愧是新宅子,味道都不一样,看着不是金碧辉煌,但是却古朴典雅,处处透着主人家的用心。光是大门的镶边,看着就知道用的是好材料,不过她又觉得,这挺符合二公子的品味的,人本来也是风雅之人。
直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边别有洞天,外面看着不大,其实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花园,一应具全,她想,她的地方怕也与他这里不相伯仲。
看那墙边的盆栽,也是稀有品种,一颗千金难求,那假山的石头,看着不起眼,却是上好的太湖石,这么一大块从那里运过来,光是这路上的费用,怕也有曦京半年的税负了。
处处别具匠心,独有深意,她穿过长廊,步子稳稳的跟着小厮,不时问几句,那小厮也是个伶俐的,有问必答,嘴巧的很,穿过了拱门,她看到今日宴席的位置。
二公子在主位,正与其他宾客寒暄,是不是传来一些欢声笑语,似也没有看到她进来,她也没在意。
跟着引路的小厮引到左手第二个矮几边,撩开衣摆坐了下去,又掸了掸,免得一会起来皱了。
然后她发现有人看她,她才惊觉这些习惯动作,好像是师父的,原来不自觉的,她在模仿师父的高雅气质,想着只有这样,她才配得上他,做她自己的小师娘。
矮几上已摆满了水果,都是这个季节不曾有的,她突然想,传闻尚书两袖清风,一生清廉,可是看这宅子的气派,单单水果都是从西域来的,那么一会宴席之上,不知道该是何等的饕餮盛宴?
但是,这些天下大事,她可不会关心,她只是个小女子,心里只有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天下,那是心怀大志的人去发愁的。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偏偏她喜欢的那个人却是心怀天下的人。
她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闻着酒香扑鼻,让人馋虫大动,想要一口饮下,但是当她抬头时,发现席间众人都在看她,她也不在意,这里能认得出她的人,自然没几个,她也不怕漏了身份,就大方一笑,执起杯子向众人一敬,然后右手执杯,左手宽袍大袖一捧,仰头喝下。
末了,她含笑点头,看有人叫好,也跟着她豪爽的喝了一杯,她也一笑,不再多语。
平日她师父管着她,不叫她碰酒,喝多了让她师父着实的头疼,她也一般不喝,但是今日,一来这酒却是好酒,带些桂花的想起,甘甜清冽,回味悠长,她素来喜食桂花,桂花糕每日必要吃几口,今日这桂花酿就的酒,好像与平日喝的桂花酿有些不同,口感更佳,因此她忍不住就想多喝几口。
一边告诫自己,几杯就好,反正师父不在看不到,她酒量又佳,就算喝一坛子也能写一篇长恨歌出来,师父说人家那是醉拳,你这是醉书,所以她停到侍儿扶起娇无力那一句,让她师父接下一句,她师父气的以后干脆禁了她可以接触到酒的任何机会,任何场合人家喝酒她喝茶,害她馋了好久。
今日她松了警惕想要喝几杯,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一放开,却出了大事。
她小酌几杯后,听得二公子举了杯请大家共饮,说了些场面话,希望大家尽兴而归。
然后就陆陆续续开始上菜,先上的几道小菜,看着不起眼,却都是山里的难挖的野菜,经过高汤蒸煮后,味道清新可口,比较开胃。
二公子又请大家饮了一杯之后,问大家菜肴如何?众人皆赞不绝口,是外面的酒楼菜馆难比的美味,然后二公子便笑着介绍说,这是新请的厨娘,觉得手艺不错,特别请大家尝尝。
还故意吊胃口的说,不止手艺好,连人也是个不得多见的雅人,引得云其语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位雅厨是怎样的一位女子?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必定人也是值得一见的。
她后来倒是见到了这位雅厨,才想起来,这人,她原来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