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蝉2017-06-12 20:442,994

  夜深了,客栈的一楼逐渐聚集满嗜酒客,七七八八的人坐在一起,叫了一壶女儿红,乘着月光朦胧,嗜酒客们开始了二三言野史怪谈。

  坐在角落里的葛衫青年吃着下酒菜,耳里时不时闯入了几个“前朝”、“君主”之类的词句,他好奇地放下筷子,探过身子去仔细地听。

  其中一个年级较为高的酒客咂着嘴,正在低声和同伴谈论前朝野史,“说来前朝覆灭之时……关于前朝后主的传闻数不胜数,有说是因为其弟谋权篡位气死的,也有说是被京朝的太祖派人暗杀的……”说到“京朝太祖”几个字时,酒客的声音刻意低了又低,警惕的说一个字一抬头,怕被人听了去,“其实这些都是放屁,那前朝后主实际上是栽在女人手上了……”

  “怎么说?”

  老酒客啜了一口女儿红,“红颜祸水啊……京朝典籍里不是记着前朝后主因为‘性骄奢、好淫逸,喜女色、疏朝政’么?这前两句说得倒不假,不过后两句嘛……前朝后主是个明白人,他虽不怎么上朝,可是普天之下的事都精着呢,前朝会覆灭,根本原因就是被他那个野心勃勃又愚蠢至极的弟弟害的!”

  旁边的酒客嗤之以鼻,“这前朝覆灭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不过就是编的罢了。”

  老酒客喝着小酒,不以为然,继续道:“要说他那个蠢弟弟唯一聪明的一点,就是眼光十分的毒……”他又低下声来,“这京朝太祖当时就是他身后的谋士,如今你看京朝的繁华……嘿嘿,他的确是很会看人,不只是谋士……”

  从客栈对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高楼上的窗台旁,有个一袭白衣的身影站在那里望向虚空,在他眼里,仿佛世间一切都已变成枯败的死灰,没有任何生气。

  他身后的人坐在木桌边,提起酒壶倒满了白瓷小盏。

  白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天尽处,眼神温温凉凉。

  苏明眸面前的酒菜都已经冰冷,他却仍是一动不动,等待着白衣玉灵再次开口。

  站在窗边的君妄莲微微一笑,“罢了,我还以为我需要努力去想,才能记起那些往事来,没想到……都不用刻意去寻找,因为它们比任何回忆都要清晰。”

  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似乎在一遍一遍的提醒着他——你曾心死过。

  苏明眸侧目看着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一年前,你我进大漠去见故人一面,没想到却是九死一生……”

  多年前,苏明眸曾与大漠以北某个蒙古族落的族长有过一面之缘,那个爽朗的草原男儿身怀一手制作马头琴的好手艺,他和这位中原来的手艺人一见如故,私交甚好。

  然而一年多以前苏明眸却突然接到他的死讯……听说那个草原男儿的天葬队伍会从丝路而来,苏明眸为了去送故人最后一程,只身进了荒凉大漠。

  在大漠里,他们没等到天葬的队伍,兴许是还没有来,兴许是已经错过了……就在离古楼兰不远处的丝路之上,他们在漫天飞舞的风沙里遇见了冷酷的大漠杀手,温剪烛。

  那时才不过是午后,天却黑压压的沉了下来。

  在一望无际的茫茫黄沙之中,那个大漠杀手安然坐在沙尘上,浑身是破败不堪的白布,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马头琴,在风沙里闭目养神。

  苏明眸远目望去,才发现琴师的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血道,在琴师的腰部之下,是流淌着鲜血的双腿……只剩下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那条长长的血道,是断腿琴师一路爬来的印记……不知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恐怖的袭击,竟将他生生变成了残废……

  黄沙里的琴师听到行人的脚步,平静的脸上忽地荡开一个妖鬼般的笑容,他蠕动唇齿说道:“辛夷,终于有人来了。”

  断腿琴师看着风沙中的来客,拿起手中的马头琴,开始拉一首秘境而来的旋律——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遥远的歌声与风沙交融在一起,跨过天地间的亘古席卷而来……苏明眸和君妄莲站在原地,未还看清琴师的脸,就已被摄去了心神……

  琴师的歌声越来越近,他不知如何爬过黄沙,一步一步的来到他们两人面前——看起来还不过是个少年的脸庞啊,竟沾染满了沧桑的悲凉。

  断腿琴师弓着腰,任由风带走身上的碎布,在那光滑的脊背中,一个可怖的血口露了出来,那血口里有一根嫩绿的芽儿,正听着琴师的乐曲随风摆动……

  诡异的绿芽在断腿琴师的吟唱之中迅速长大,那沉重的根茎几乎压得淡薄的少年埋入黄沙中去……

  苏明眸第一次看见盛开在大漠里的修罗草……艳媚的红花似血染,把漫漫的天际都染成了红沙河岸,在少年裂开的血口里,隐约还能看见那张与根茎连在一起的人脸……是个年轻而美丽的少女。

  看见绽放的红花,整个人几乎埋入沙子里的少年狂笑起来,如同疯魔一般拉着马头琴,大声喝道:“辛夷!吃了吧,吃了他们你就不会枯死了!”

  妖异的红花扭动着腰肢伸到苏明眸和君妄莲的面前,在那艳丽的红花之中……竟然是一个骷髅,犹如鬼魅。

  被少年和修罗草的“骷髅幻戏”迷惑,苏明眸一言不发的看着鬼魅般的骷髅,而原本并不是人的君妄莲此刻居然也呆在了原地,似乎从断腿琴师的乐曲中想起了什么……令他深深的陷了进入。

  在苏明眸的梦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人,身边没有权利、钱财、谋欲包围的平常人,他梦见一间名叫“善坊”的伞店,梦见自己与生死之交在平静的夜晚,三两壶茶,各自诉说平生际遇……他梦见一个没有帝皇之家的安然世界,梦见那个世界的一场大雨,和在雨中等候他的少女。

  而君妄莲的梦是什么?

  想到这里,站在窗台边的白衣玉灵微微一震——他看见了和如今不同的繁华京城,旖旎磅礴的琼楼玉宇……还有情人纯净如雪的双眼。

  那一年……那一年他还坐在用金子砌成的銮座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下都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一生之中,只对一个人放下所有防备,倾情相待……回想起那个少女来,他的心不禁还会为了那早已消逝在时空中的一颦一笑而悸动……

  阿灵……君妄莲唇齿相依间,几乎就要吐出这个记忆中的名字来。

  常年带着面具生活在权谋利益之中,他几乎已经要忘记自己面具下的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然而在见到阿灵的那一刻,他自认为百炼钢的面具轻轻就被她的绕指柔击碎。

  她就堪堪站在他的面前,毫无防备的笑,眼底好似一汪悠悠的清泉,一眼便望到了底,这番干净的眼神、和纯洁的灵魂深深吸引住了那个帝王的心,

  记忆里的那个帝王……明明也是冷酷得很啊……能让他卸下面具的,唯有在雕玉的时候了吧……一拿起那把儿时娘亲曾覆着他的双手握紧的刻刀,心才会稍稍柔和下来……

  那么眼前这个少女呢?凭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击碎他的心房?

  是她眼底的一抹清泉,像极了娘亲的眼……是她们都有着相似的干净灵魂……就是这么简单。

  从此之后,阿灵就留在了他的身边,她常常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喜欢你,所以我要陪你到天荒地老啊。”

  冷酷的帝王被少女的样子逗笑,“天荒地老?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尸骨就已经化成泥水了。”

  少女娇嗔的看了他一眼,“那就永生永世好了!”

  永生永世啊……如此漫长的时间,你真的愿意陪我一起么?

  帝王收起笑容,忽然觉得什么权势,什么江山,都不如少女的一个微笑……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翠绿的玉来,只想把阿灵此刻的样子刻下,直到永生永世都不消失。

继续阅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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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明媚半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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