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春陀亲自领来了一个小宫女,眉眼弯弯,也和自己相当年纪:“奴婢银翘,见过公主。”
刘璃挺喜欢银翘这个名字,觉得和紫苏挺搭,春陀见公主喜欢,便松了口气,如今啊,他是看来了,这个当年在冷宫连宫女都不如的小公主,如今可是皇宫一宝。
年初五是个好日子,刘璃的精神头也挺好,众位太医总算是把提在嗓子眼好几天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觉得这项上人头算是保住了。
于是,陛下和皇后亲自主持了封赏大典,虽然因为刘璃身体原因仪式从简,但到场的人可不少,武帝似乎在向天下宣告自己的身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有三女,幼时孱弱,神志不清,而今神明庇佑,上苍厚德,霞光万丈以示天降凤凰,浴火涅槃之像,而今大病方愈,智通神达,朕顺应天意,赐名璃,领石邑之地,特封凤阳公主,钦此!”
刘璃端端正正地接了旨,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明明不过九岁,却炫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这哪里还是那个病怏怏的疯傻公主?
刘璃默默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忽然,又发觉了那道目光,探究的目光,来自那个黑衣少年,来自,她的梦魇。不由得轻轻抚了抚心口,武帝立刻注意到了,连忙问:“可有不适?”
刘璃摇了摇头,瞧见武帝眼中货真价实的担忧,心下有些动容,便撇开了那种奇怪的感觉,继续按照仪程参拜父皇母后,又与两位皇姐见了礼,眼瞧着未来的卫太子如今还是个小孩子,不由心生感慨。
卫子夫高坐后位笑得和蔼:“好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如今病好了,便常来母后宫中坐坐,瞧这小脸瘦的,母后亲自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小小年纪,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刘璃能感受到卫子夫的善意,想着这位著名的贤后也不是什么坏人,便乖巧地笑:“那璃儿日后可要多多叨扰母后了,母后可不要嫌璃儿烦。”
卫子夫掩唇轻笑,看向武帝:“如今璃儿有了封号和封地,住在何处陛下可有圣断了?”
“朕记得甘泉宫里有一处棠梨殿吧?”
卫子夫恍然的样子:“是啊,瞧臣妾这记性,棠梨殿一直有人收拾着,却无人入住,过几个月便要入春了,大片的棠梨花开,才是好看呢,璃儿住进去正合适。”
武帝大袖一挥,即日修缮棠梨殿,阖宫内外都要换新,又命少府立刻安排好刘璃身边侍候的一应人等。
众臣拜过这位凤阳公主后,皆交换着目光,如今看来,这位小公主风头正劲啊。
仪典结束后,刘璃照例屁颠屁颠跟在武帝身后,紧紧捏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走在雪地里,小脸冻得红扑扑,却是比前几日的煞白脸色要明媚上许多。
武帝瞧着刘璃正在兴头上,便也没命人大张旗鼓地开道,故而迎面撞上了一队小宦官,刘璃一眼便看见了排在第一个的小星子,垂下眼睑不作理会。
武帝瞧着小宦官们皆是一副灰头土脸地样子,好笑道:“朕这皇宫里何时竟开了矿让你们去挖了?”
小星子两个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回皇上,奴才们打清和宫来,原是奉了少府的命去查探清和宫剩余物品,却不料年久失修,一场大火之后,库房就塌了。”
“哟,怎么是你啊?”春陀似乎也认出了这就是除夕那天出了救火之策的小宦官,“你到底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哪都有你?”
武帝疑惑,春陀便如实报了那日的情况,听闻这个小宦官的所作所为,频频点头:“你是哪个宫的?”
小星子道:“奴才本就是御花园的宦官,那日清和宫起火,奴才也是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今日兴许是少府的大人们瞧着奴才动作伶俐,才命奴才带人进了清和宫的,如今办砸了差事,奴才,哎,请陛下恕罪。”
“春陀,少府把棠梨殿的人定好了吗?”武帝忽然问。
刘璃转了转眼珠。
“这旨意才下,少府的人不敢怠慢,定然细细筛选之后,才敢送进棠梨殿。”春陀这番话说的八面玲珑,恭维了武帝又讨好了刘璃。
“朕瞧着这个小宦官便是个机灵的,你说呢?”武帝随手点了点小星子。
春陀立刻会意:“是,老奴这便通知少府,核实身份后,定然安排妥当。”
武帝“嗯”了一声抬步便走,留下了一众小宦官愣在原地,刘璃立刻抬步跟上,暗自想着,如此看来,小星子日后就到了自己身边了?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安排?是司马迁吗?还是——她又想起了那道目光,猛地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疯了,怎么会想到他呢?
许是白天在雪地里受了寒凉,刚刚好些的“刘妹妹”又病倒了,太医们的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至于什么搬去棠梨殿的诸多事宜,更是无限期推后,武帝一心扑在昏迷不醒的刘璃身上。
卫子夫带着刘妍和刘茵多次探望,虽然刘妍一百个不乐意,但在面沉如水的武帝面前丝毫不敢放肆,就连这长安城都笼上了一层阴云,人人愁眉不展。
张寒士更是日夜守在刘璃身边,胆战心惊,白胡子一颤一颤,觉得若是能过了此劫,自己的的确确是该告老还乡了。
刘璃觉得自己沉溺在一个诡异的梦境中,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她梦见大漠黄沙,梦见一座孤城上立着一对璧人,她梦见冰雪覆盖着的荒原,梦见一个女子背着一个男子在雪地中艰难前行,她梦见塞外落日,长河孤烟,她梦见一个少年,骑着骏马,肆意而飞扬,他逆光而来,有如神袛。
“阿璃——”
是谁在轻唤。
刘璃的心痛了起来,她恍惚看到了前世那座属于霍去病的墓碑,它尚未承受千年风雨的洗礼,他的名字还清晰地刻在石碑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么绝望地将面颊贴上冰凉的墓碑,就像战场上他带着血气的盔甲。
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却没有一丝惊慌,仿佛等了太久太久。
她终于看到了他,那是她的少年,惊才潋滟,那是她的将军,驰骋沙场,那是她的英雄,万丈荣光。
当对上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刘璃的心不可控制地颤动起来,你能相信,这世间真的有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