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宋绾就真的再也没去见过陆舟。但是,她听说,后来,陆舟过得很好。
那些都是傅洛林告诉她的。
自她从医院回来的那天起,傅洛林便每天都带着水津出门悄悄打探陆舟的消息。因为他不能离开人生交换局超过两个小时,所以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但他坚持不懈,很久之后,便掌握了有关陆舟的一点一滴。
他将那些消息细细讲给她听,具体到每一个细枝末节。
他告诉她,后来,陆舟还叫陆舟,仍然是陆氏集团的大少爷。不同的是,陆老爷子为人宽厚,待他的亲生母亲极好。所以,他不再有后妈,不再有个同父异母与他势如水火的弟弟。这一世,他与他的家人相亲相爱,不再有年少时的颠沛流离。
她听说,他从小被温暖包围着长大,后来就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她听说,陆老爷十分爱陆大少爷,甚至允许他不入商界,而是从事他喜欢的职业,做一名职业画家。
后来,她听说,他喜欢上了一位漂亮的女摄影师。
再后来,她听说,他与那位摄影师结了婚,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宝宝。
再再后来,就没有了“后来”……
她不再允许傅洛林去打探有关陆舟的任何消息。
她知道,他有了爱人,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生活,对她来说,知道这些就够了。
傅洛林常常说她傻,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人生,还要傻傻看着他爱的人爱上别人,不再记得她。
她却并不觉得自己傻,曾经,她一直试图走出困局,找到自己的人生。尔后,经历种种,她才明白,如今她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的路。为了阿舟,为了自己爱的人和那些努力想要改变人生的人,我宁愿留下来继续做人生交交局的主人,哪怕永远伫守在循环的同一天里。因为,这便是她的新人生。
从此之后,寒来暑往,陌生人陆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幸福生活,一生顺遂。而她,她每天在循环里,都可以见到她亲爱的阿舟。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某个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窗外阳光灿烂,她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眯起眼望着窗外,等待着进入循环,去为她的阿舟再一次挡住那辆疾驰而来的卡车。
可是,那个循环并没有如期而至。
她怔了怔,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她明白,循环消失,意味着,这一世的陆舟去了天堂。
她坐在窗下的阳光里,认真地扳起手指头算着,他活了68岁,应该是子孙满堂,真好。
她伸手接住那滴缓缓落下来的眼泪,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细细地看着,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自那滴眼泪里,她看到陆舟和她自己的一生,百年前的邂逅,再匆匆分离。漫长的一个世纪之后,意外的重逢,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后来的互相了解与赏识,到后来的医院永别。
再后来,便是他作为画家的幸福生活。
她以为她看到这些,会落下泪来,但是没有,她侧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分明是笑着的。
她笑着,将那滴泪凝结成一枚“人生果子”。那“果子”颜色特别,竟是红黑中间的。她悉心将这枚“人生果子”收藏在一个精致的水晶盒里,将它放到人生库存间的最低层。
然后,她对着它,轻声唤:“阿舟……”
亲爱的阿舟,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第二天,宋绾独自去了远方的姑苏城。冬日的姑苏城里,飘着雪,别有一番景致。
她凭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宅子,那座百年前属于江老爷名下的大宅,如今已是游人如织的对外开放的园林。
不过,那些亭台楼榭、轩阁廊依然是当时的模样,当然,还有园子里那座假山也仍然还在。
身边的游人来来去去,世界是喧嚣又热闹的,欢声笑语将她紧紧包围。那些游客,有些专心拍苏式园林的花窗;有些在游廊里赏着雪景;有些在看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唯独只有她,对着那座光秃秃的假山看得出了神。
有女游客在她身边站定,奇怪地问:“这假山有什么好看的吗?光秃秃的,丑死了……”
宋绾默一默,认真地指给她看:“那里,就在假山的半山腰那里,原本是长着一株红梅的。每年冬日落雪的时候,那株红梅便会盛放,那时,它是这园子里最好看的景致。”
女游客带着满脸诧异,仓皇逃离。宋绾站在雪中,最后望一眼假山的半山腰,转身时,不知道是不是落雪融化的缘故,她发现眼角一片湿润。
经年之前,她的阿舟,曾在这里为她摘过一枝红梅。
悲伤便是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击倒宋绾的。
宋绾弯下腰,痛得几乎呼吸不上来。那些被她隐藏在内心深处失去爱人的痛楚,长久以来像是被麻药镇住了一般,令她可以暂时忘记悲伤木然生活,如今麻药失效,才知痛入骨髓。
但她从姑苏城回去之后,傅洛林再也没有见她落过泪。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她初识傅洛林,还不知道陆舟是谁。每日里为能够吃上一块美味的甜点,喝上一杯香醇的咖啡而开心。
快乐好像来得很容易,但快乐永远不会再达到极致了。
秋去冬来,又一春。是桃花盛放的时节,某个明媚的午后,有人摇响了牧之路199号大门前的风铃,有客至。
宋绾迎出去,一抬眼,就愣了神。
来人穿一身精致考究的西装,面容英俊,有一双漂亮又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模样。
他说:“你好,我叫谢昀,我来交换人生。”
一向镇定的宋绾就慌了神,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带着他直接去了人生库存间。
人生库存间里,他仔细地挑选着那些“人生果子”,她便近乎贪婪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后来,他指着最底层的那个水晶盒说:“我就要这个人生了。”
“可你还不知道这个人生是怎样的。”因为被收藏在盒子里,他是无法看到这个“人生果子”的生平的。
“没关系,我就要它了。”他笃定说。
“这个人生,是不对外交换的。”她看着他,眼带笑意,“但是,你例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