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贤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他索性也不将灯拉亮,直接躺上了小土炕。
喻言留给他的,依然是那床厚被子,他微微蹙眉,将厚被子往喻言的身上一盖,忽然感觉她身子微微颤动。
他蓦然开了灯。
喻言正蜷在被子里面,用嘴巴狠狠咬住自己的手,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掉到了枕头上,
他轻轻将她扶起,眼睛里面隐隐流露出心疼,“怎么了?”
喻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眨了眨,又掉下几滴眼泪,看起来十分彷徨无助,抿着嘴巴,半晌终于忍不住,“少贤哥哥,我怕……”
她的一声“少贤哥哥”,就像叫到了他的心尖上,刹那之间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些青葱岁月,她被几个男孩子欺负的时候,看到谢少贤,也是这样含着眼泪,喊了他一句少贤哥哥。
谢少贤蓦然抱住喻言,“不怕,谁欺负你就报哥哥的名号。”
当年,他为她打过那一架,也是这样,带着一脸的伤冲她扬眉,“以后有谁欺负你,就报哥的名号。”
多年过去,即便谢少贤已经成了谢氏的总裁,也无论他变成了一个多么沉稳温润,当年打过架的男人,身上总有一股痞子劲儿。
喻言抹了一把眼泪,重新坐好,从怀里掏出温宛如的日记,翻到最后几页,递到谢少贤的面前,“如果你发现,从小把你养大的父亲,很可能是杀你母亲的凶手,你会怎么做?”
谢少贤的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几篇只有短短几个字的日记,眉头微微蹙起。
他和喻言都是小时候被人收养的孩子,这种感觉,只有他们彼此才会懂。
他抬起头看紧喻言,“你还知道些什么?”
喻言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谢少贤,当然关于司空家的那三兄弟,她选择了避重就轻。
谢少贤一语道破了关键,“从种种迹象来看,你母亲的死应该和你养父有关,可是病例却是司空家的人篡改的,这说明很多年前他们中间就有什么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喻言的身子陡然一震,忽然想起了什么。
温宛如的日记里,还有她曾经发现的照片里,有一个人,梅芳华。
如果没有记错,她第一次到司空家里的时候,司空家的老佣人杨嫂曾经神神秘秘跟她提过一个人,梅小姐。
梅小姐,梅小姐,莫非梅小姐就是梅芳华?
她的一双大眼睛骤然看向谢少贤,“我好像知道那条联系喻家和司空家的纽带是什么了,就是她,”喻言的手一指日记上的名字,“梅芳华。”
谢少贤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那厚厚的日记本,直接看到事情的真相一般,“我会派人去查。”
越接近真相,喻言的心里就越不安,她紧张地紧紧抓住谢少贤的手,从最初很小的时候起,谢少贤就一直是她的依靠。
谢少贤也很乐意做她的依靠。
这件埋藏在她心里很久的事情,她没有告诉司空昊,曾经她以为会告诉司空轩,可是最终也选择了闭口,却在这个有些寒冷地晚上,选择将一切全都告诉了谢少贤。
青梅竹马的默契与相互信任,不是时间所能冲淡的。
谢少贤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
她却突然坐直了身子,“不,谢少贤,我知道你可以给我永远长不大的特权,但是经历了这些,我必须学着自己长大,这件事情,我也必须参与进去。”
谢少贤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大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件事情背后的牵扯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喻言摇了摇头,“我不怕。”原本,她还想离司空家远远的,可是命运好像偏偏不让她这么做。
谢少贤目光清亮,“好,那我们就一起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似乎与谢少贤分享过这个令人窒息的秘密,喻言的心觉得轻松了不少,至少在这条路上,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看着天边的鱼肚白,打了个哈欠。
谢少贤又搬着她的肩,让她躺好,将那床厚被子盖在她身上。
她还要把被子推回去,却被谢少贤按住,“听少贤哥哥的话。”她没有再动,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当她听到谢少贤均匀的呼吸声时,长长呼出一口气,鼻头一酸,眼泪又零零星星地落了下来。
哪怕谢少贤再早回来半年,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现在,她却和谢少贤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些年少的美好时光,就随着她坐上喻家车子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睡在她身侧的谢少贤,突然将手伸了过来,无声地为她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又翻了个身,似乎继续睡了。
她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她睡不着,谢少贤又何尝能够睡得着?
第二天一早,喻言起来的时候,就看见谢少贤已经将院子打扫地干干净净。
她又捏了一把话梅,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拿起石子,随手在墙上很多道杠杆地下面又补了一道,然后看着谢少贤忙碌的背影,蓦然觉得曾经那种坐在窗台发呆的孤傲感觉又回来了。
或许曾经的那个少年本来就是孤傲的,在遇到她之后才被她硬生生同化成了一个痞子。
她不禁抿了抿嘴,“谢少贤,我饿了。”
谢少贤一愣,她小时候是个吃货,一饿了就不高兴,一不高兴就这样跟他说话。
他嘴角微弯,转过身来,突然从口袋里面掏出个热乎乎的鸡蛋扔给她。
喻言下意识地接过鸡蛋,在手握住这个热乎乎的东西时,瞬间红了眼眶,当年她在孤儿院的时候,没有什么零食可以吃,谢少贤的口袋里总会揣个鸡蛋,等她饿了就悄悄塞给她。
她手里捧着鸡蛋,一边剥着蛋壳,一边听谢少贤在一旁说道:“别光吃蛋清,现在你有了身孕,蛋黄也要吃下去。”
苍凉的眼泪掉到剥了壳的鸡蛋上,从前她最不爱吃的就是蛋黄。
就算两个人没有了未来,至少还有过去可以缅怀。
谢少贤看着她把一个鸡蛋吃完,冲她温暖地一笑,“不够的话,厨房还有粥,吃完饭我们还要去趟刘婶家。”
喻言这才想起,昨天谢少贤回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想着温宛如的事情,看谢少贤的表情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就也没问刘婶的孩子。
“刘婶和小、弟弟怎么样了?”
谢少贤将白衬衫的袖子优雅地挽了两扣,“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要在医院多住几天,刘婶家的鸡和狗就要我们照顾了。”
喻言听后,彻底放了心,跟着谢少贤一起去喂鸡和狗。
刘婶家养的狗,不是什么好狗种,却十分有灵性,平时就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趴着,也不拴上。
刘婶在家的时候,家里面来了客人,它从来也不叫一声,可是刘婶不在家的时候,家里要是来了陌生人,这家伙比狼还凶。
喻言自然是和这条狗熟悉了,可是她知道,谢少贤还没有。
一进刘婶家的院子,喻言就看见那只狗正趴在狗窝旁边懒洋洋地晒太阳。
她突然就想看谢少贤像小时候一样奔跑的样子,那抹帅气的身影是她曾经最迷恋的东西。
喻言转了转眼皮子,走到狗的身边,也不知道趴在狗耳朵身边和狗说了两句什么,那只大黄狗的牙突然呲了起来。
谢少贤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蹙眉问喻言,“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喻言眉毛一挑,“说你是它的好朋友,让它对你客气点。”
话音刚落,只见大黄狗蹭地一下就窜了起来,直奔着谢少贤扑了过来。
谢少贤见势不妙,转头就是一阵飞奔。
喻言看着谢少贤跑出去的声音一阵大笑,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无论是少年还是男人,谢少贤跑起来的样子,都和当年为她打架的时候一样,只有帅气和矫健,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慌张。
喻言坐在木门槛上,突然有点怅然若失。
却没想到,没过多久,男人便镇定自若地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那只大黄狗。
大黄狗仿佛变得十分温驯,一直跟着谢少贤蹭着他的裤腿子。
谢少贤站到喻言面前,喻言顺着他那两条长腿看上去,就迎上了谢少贤微微上扬的嘴角。
“喻言,你忘了我是谁么。”
喻言不说话了,没错,他是谢少贤啊,会连一条狗都治不住吗?
她讪讪地笑,“不关我的事。”
谢少贤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却伸出一根手指来,“要罚。”
喻言知道,他又要挠她痒痒了,还没等他碰到她,她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谢少贤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不动,只看着她笑,看着看着面色却凝重起来。
喻言的笑声越来越小,笑到最后竟然捂起了小腹,额头开始冒汗,脸色也变得发白。
谢少贤眉头一紧,连忙蹲下来,“怎么了?”
喻言紧紧咬住了嘴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