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廷玉听完她的话,心底震惊,他细细打量她的神情,虽然还是那副眉眼,可是之前在西北塞外那种率直、热烈、毫不掩饰的情绪再也没在面前这张脸上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冷锐、沉稳、圆滑、狡黠。
明明是她,明明他们靠得那么近,可是他却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了,他费心挽留,却根本找不到。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冯静慢慢从他的钳制中抽出手:“在西北塞外我是茶茶,是热烈爱着你的女子,是你将要娶的妻子。而在这里,在京师,我只能是冯静。”她冷静地看着梁廷玉失望的眼神,继续道:“就好像你在西北塞外是叛臣之孙,是流犯,是梁廷玉,而你重新回到了这里,踏上了京师的这片土地,那么你只能是梁将军,你明白吗?”
“冯静?梁将军?”梁廷玉看着她摇头:“我不懂!不还是你我?到底哪里变了?”
冯静默然,许久才幽幽道:“你慢慢会明白的。”
“我不想慢慢明白,你告诉我,你……你不是亲过我,说我一定要娶你吗?”他痛苦莫名,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又该如何挽回她的心意。
冯静笑了,笑意浸满唇角,可是她的眼底却是一片凝固的痛色:“西北塞外的我只是你和我共同做的一场梦,眼前这个我才是真正的我,在这里我没办法不顾一切的去争取你,厚着脸皮去纠缠你,更不可能逼你娶我,你还不明白吗?正是因为我知道我和你的姻缘只有西北塞外那一朝一夕,我才会放弃一切顾虑和羞涩去主动赖上你、逼迫你,撒娇耍手段,占尽你的便宜,命令你娶我!我们没有一生一世那么漫长的时间去慢慢熟悉和亲近彼此,我只有在西北塞外短短的时刻和你相识、相聚、相恋,那短短的时间令我来不及含蓄、温柔,我只想抓紧一切时间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虽然不是闺阁娇女,但是也从不是粗鲁无礼之人,我没有办法,因为来不及,我只能如此。”
“为什么在西北塞外可以,在这里不可以?”
冯静叹气:“今日皇上的态度你应该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我不怪你是因为即使你今日放弃了将军之位,而选择了我,皇上也不会同意将我嫁给你的,我们闯过了这一次,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你懂吗?在这里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我能留给自己的回忆,只有西北塞外那须臾片刻而已,我吻你并不是放浪形骸,只是时间紧迫,相思来不及,哪有余地去顾那些虚礼?”
梁廷玉难忍情动,用力一把搂住她,见她惊慌挣扎,他低声道:“我都知道了,茶茶,我都知道了……我问了陆飞岩,他都告诉我了,我梁廷玉何德何能,能得你如此相待十几年?我很后悔,不,我愧疚……也不是,我喜欢你……”他语无伦次,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用力拥紧她。
冯静埋首他怀中,皓白的手腕用力抓紧他的衣袍,许久胸前似乎传来湿意,猜她是哭了,想拉她抬头看看,却被她狠命制止,她的声音闷闷的:“你讨厌,我真的很讨厌哭……每次都是因为你。”
梁廷玉心软,微微摩挲她的腰:“如今该怎么办?”
冯静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他,无奈道:“我和你的亲事是不成了,皇上从来都是君无戏言的,他不放心梁家,他给你将军之位,只是为了堵断我的一切退路罢了,我不怕实话告诉你,皇上希望我和你之间再无可能,我在此时此刻被遣去江南,应该也不是巧合,他让你留在京师做将军,把我扔到江南跟着晋王,我们以后想见面都难,不过这样皇上想必就放心了,应该不会怎么为难你的,只要你安分守己,不被旁人抓住把柄,想必就不会有琐事缠上身的。”
梁廷玉神色抑郁:“难道你都不回来了?”
冯静扯了扯他的脸皮,笑道:“你这是什么脸?”
“你还能笑出来?”梁廷玉叹气:“如果不是知道你……那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在戏耍我呢。”
“我什么那么多年?你害羞了?”冯静坏笑:“你真是太爱害羞了,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
梁廷玉努力板起脸:“胡说!”
冯静笑了一阵,又摇了摇头:“你能从西北塞外归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真的,廷玉。总算我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白费,你能这么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就别无所求了,做人不能太贪心,我知足。”
“难道这么多年,你在我身上花费的这些心意,最终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吗?”梁廷玉眸光停留在她身上,她身上似乎永远都有令他摸不透却又放不下的东西,烁烁其华、闪耀发亮。
她微微眯眼,看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她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顺着精致的线条,一路下滑到他嫣红的唇角:“才不是呢,我想要好多好多,这里,还有这里,我都喜欢,以前只能远远的望着,苦苦的想着,现在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能为所欲为的摸一摸了,我怎么舍得放弃?哎呀,真不想去江南啊……”
“茶茶……”梁廷玉低喃,侧头轻吻她的耳朵。
冯静有些颤栗地凑近他,左手细抚他的胸口:“你答应我,我不在京师的日子里,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做长廷羽卫将军,经常出入内廷,要万事小心,东宫太子殿下为人宽容和厚,喜欢结交有才有实之士,经常在宫中宴请大臣,而且太子身边能人辈出,跟着太子,你的路会越走越宽,也多了一个人护佑你,还有太子的正妃虽然是元妃,但是太子真正宠爱的人却恰恰不是她,但她乃是前朝皇族,身份尊崇,而且深受独孤皇后支持,尽管她在东宫并不受宠,但却是个万万不能得罪的人,至此还要说说那个倍受太子宠爱的云妃,她出身极其普通,因为出身低微所以独孤皇后很是不喜欢她,但是太子很喜欢她,简直到了片刻不离的地步,如果有机会的话,这个女人要多多讨好,成事往往便可事半功倍……”
“我以为你会和我说一些你侬我侬的亲热话,没想到是这么一大篇耳提面命。”梁廷玉叹口气:“你不是喜欢我十几年了吗?怎么分离在即,却能如此冷静……”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冯静勾下他的脖子,用力吻上了他的唇。她用力厮磨着,啃噬着,惹得他微微发痛,低低呻吟了一声,她才猛地松开他。
“我要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你,我其实一点也不冷静。”冯静的手摸上他的唇,那里被她咬的微微发肿:“给你留个记号,你是我的,尽管我不在,我也要让你记住这件事。”
梁廷玉摸了摸唇上的小伤口,微笑:“不敢,你这么凶悍,谁敢惹你?一会儿软若脱兔,一会儿凶赛猛虎。”
“算了,东宫的事一时半刻是说不清楚的,我回头写个锦囊,在我离开大兴城前再给你吧。”冯静说完,退后半步:“我该走了,你回府吧。”
两个人静静凝望,却没人再说话或者先离开。
僵持片刻,冯静率先扭头往将军府门前走:“长宁,你还不滚出来?看了半天了吧?小心你的皮!”
却听那丫头长宁泼辣道:“将军你色迷心窍,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
“找打……”
梁廷玉先是有些赧然,后又很快释怀,他微笑着跟了上去。
冯静的东西已经整理完毕,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马车上。车夫踏着月色,驾车徐徐前行,最后翻身上马的是冯静。
她勒住马缰绳,回头去看府门前静静孑立的颀长身影,她恋恋不舍的贪婪看着他隐于月色朦胧下的清俊容颜,只觉得如此凝视一生一世也不会腻。
“将军……”远远传来长宁的催促声。
冯静苦笑着转头,再这样十八相送的演下去,天恐怕就要亮了。为了他好,她就不该如此儿女情长。想到这,她手下的马鞭猛抽了胯下马一记,那马吃痛,长嘶一声,甩开马蹄,一溜烟般的跑远了。
梁廷玉凝视她在夜色沉暗中越来越远的火红披风,只觉得满腔心意都被她带走了,他默默念道:“茶茶……”
廷卫将军府的府门许久后终于缓缓关上,幽谧晦暗的角落里有一人缓缓步出,他一身黑衣,浓重的溶于夜幕中,连呼吸都轻的不复存在。
他安静的敛住眼眸,转身远走,很快那身影再度和霄暗融合,难分彼此。
黑衣人左拐右拐,慢慢转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他四下望望见无人,便身形如燕,翻飞入墙。
墙内是一处宅院,亭台楼阁、芳园水榭,意态不凡。
黑衣人轻车熟路的穿行着,最终停在一间房门前,房内烛火飘摇,一派宁静。
黑衣人轻轻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人低沉的声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