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被吓了一跳,脚步不稳便坐倒在地,从她的手里掉出了一段奇怪的东西。
冯静快步上前拾起来,微微打量片刻,才迟疑着凑到鼻子处闻了闻,神色微变。她低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冷笑道:“这是什么?”
“奴婢不知。”宫女苍白着脸只是摇头。
“不知道?”冯静捏着那东西凑近她,“那我给你用用怎么样?”
“不、不要啊,奴婢只是奉命办事。”宫女吓哭了,忙跪地磕头,抓住冯静的红披风一角乞求,“这是合、合欢香。”
冯静早猜到这是什么,可是真的证实之后,却只觉得心底仿佛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般疼痛。这是宫中的老伎俩了,冯静长于宫廷,又如何会不知?她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宫女的东西会用在她身上!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失望了,没想到此刻竟然仍觉得五内俱焚般的痛楚。这个皇宫怎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杨谅说得对,是该离开了。再待下去,原本的那些美好记忆都将彻底的被毁灭掉的。
冯静捏紧了手中的合欢香,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到桌旁坐下,道:“你陪我一起吃饭。”
“我?”宫女惊慌地看着冯静,“奴婢不敢……”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冯静冷冷扫她一眼,“立刻坐过来。”
宫女终于没办法挨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
冯静将饭碗推给她,“你先吃。”
宫女恍然,道:“冯将军,这饭没有毒。”
冯静没有说话,只是用饱含讥讽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宫女没办法只好拿过饭碗,将桌上的所有菜都挨个夹进碗中,吃给冯静看。
等宫女终于放下碗,冯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凝香。”
冯静将右手边的酒壶也递给她,“这个也试试。”
凝香忙摆手:“这个不行,这个……是留给皇上和冯将军的。”
冯静皱眉,“皇上晚上过来?”
“奴婢不知道,不过御膳房的公公是这么说的,奴婢取饭时听到的。”
冯静沉默不语,凝香便道:“冯将军,饭都要凉了,快点吃吧。”
冯静低着头站起身,随后身体晃了晃,她的声调中带上了一丝痛楚,“我的肚子很痛……”她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似乎真的很痛。
凝香大惊,忙上前扶她,“冯将军,你怎么了?”
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冯静一手扭了她的双肩,另一只手便紧紧捏住了她的脖子,“不要叫,否则我立刻就要你的命。”
凝香惊骇欲死,她慌乱地点点头,但是却说不出一个字,因为她的喉咙被冯静死死制住,动作稍大,便是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敢骗我或者大声喊叫我就杀了你。”冯静压低了声音,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
“嗯……嗯……”
“你出了偏殿往哪里走?路上是否会遇到盘问?有宫牌或者信物吗?”
“奴、婢是御膳房的,出了将军的偏殿往西走,路上会穿过浣衣局,不需经过主要宫室,所以不需要宫牌。”
“你来时,我的房门外有多少禁卫军?西营还是北营?多久轮换一次岗?你和他们熟吗?会说话吗……”
……
等终于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信息,冯静一记手刀便将凝香劈晕了,犹不放心又点了她身上几处穴位,才脱下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随后,冯静又将自己的衣物穿在了凝香身上,最后用红披风裹住躺在床上的她,又将桌上的酒打开,撒了一些在床旁边,提鼻子闻了闻,很像醉酒的那股味道。
冯静将贴身的匕首藏在袖子中,又从上到下摸了摸自己身上可有不妥之处,最后才去桌前收拾用剩下的饭菜,将它们一一放入提篮,走到门边刚要推开门,又想到什么,于是将袖子中的合欢香插进了卧床旁的烛台。
一股幽淡的味道缓缓溢出后,冯静才低着头,拿着提篮步出了那座偏殿。
冯静选了今夜动手或许是集合了很多原因在,其中也包括了今夜月色黯淡。
很顺利,就如凝香所说,并没有人上前盘查她一句。“她”如今只是个卑微的送饭小宫女,实在没有盘查的价值。
冯静慢慢地走着,以免暴露行迹。她走得慢,同时也在观察周围的地形,她在宫中日久,很快就确定了要走哪条路才能更隐蔽的靠近杨谅如今所在的那处牢房。
她今夜要逃出这座令她感到窒息的隋宫,但是临行前她要知道杨谅是否已经脱险。无论杨广的心机多么深不可测,但是他毕竟已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他已在朝堂上宣旨赦免杨谅了,应该不至于食言。
冯静决定去确认一下,否则她就算逃了,也无法心安。
快靠近杨谅所关押的那处宫室时,冯静警醒的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杨广身边的一等护卫杨恩。
杨恩在,那么杨广应该也在吧?
冯静思忖,他来干什么?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怎会纡尊降贵来见杨谅?不对……难道是和自己有关?她想到这猛然一惊,难道是来杀人灭口?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见那抹明黄色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押着一个人,满身的镣铐,走动间那声响听着令人心凉。
她看到杨广扭回身打量身后的杨谅,“五弟,朕本想饶你不死,可惜你不知安份,竟挑拨阿静来对付朕,五弟啊,有时候朕真的觉得你是被父皇母后宠坏了的孩子,做事有时候真是急躁又可笑。”
杨谅低着头却冷冷道:“成王败寇,我杨谅输得起,所以你要杀要刮都悉听尊便,你也不用假惺惺说要放过我,我知道你心里巴不得我早点死你才能安心,所以我才不会求你给你机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呢,我只希望你若还有良心的话,就不要去打阿静的主意,你让她走吧,你身边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放过阿静吧。”
杨广没有说话,他逼近了杨谅,最后在他耳畔道:“朕知道你喜欢阿静,但是她只能是朕的。”他说完后,后退了两步:“朕不会杀你,朕已经下了旨就绝不会收回,但是五弟你可知道无声无息就在这深宫中消失的幽魂又有多少?”
杨谅闻言脸色发白,他惨笑两声:“皇兄果然是演戏的高手,名义上放过我给自己博个好名声,可原来竟打着将我囚禁致死的主意!”
杨广看着他神态冷淡:“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五弟,朕可没有这么说过。”
“你对阿静说会遣宫卫秘密送我离宫想来也是骗她的了?”
杨广哼了一声:“朕不是亲自来接你了吗?至于送你出宫嘛,朕只是不希望阿静失望罢了,其实你也该明白朕怎么能让你出宫呢?你与朕是亲兄弟,又造过朕的反,想来朕就算再大方也不能放你走,况且朕又不糊涂,你说是吧五弟?”
杨谅冷笑数声:“你以为阿静是好骗的吗?你还能骗她多久?你以为她会乖乖待在你的身边任你鱼肉吗?她和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这么想可未免太可笑了。”
“是吗?”杨广侧了侧头:“飞岩?”
身后的禁卫军中走出一人,跪倒行礼:“末将参见皇上。”
杨谅似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慢慢站起身的陆飞岩:“你不是以前东宫的陆飞岩吗?”
陆飞岩没有说话,他快速地瞄了一眼杨谅,随后低下了头。
“他不是杨勇宫中的陆飞岩,他是朕的心腹陆飞岩。”
杨谅先是愣住,随后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你是……”
“因为你的妄言,现在阿静有些猜疑朕,但如果陆飞岩亲口告诉阿静,他已将你送出了隋宫,你觉得阿静还会怀疑吗?”
阿静从小最讲义气,她怀疑谁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朋友。这个陆飞岩,这个从阿静进入选武堂就处心积虑接近她的陆飞岩,这个阿静全心相信的陆飞岩竟然也是杨广的人?
杨谅忽然感到绝望,他苦笑道:“杨广,你这个心机深沉的伪君子……总有一天阿静会看清你的真面目的。”
“五弟,幽禁生涯寂寞,这些感慨和自欺欺人的话你还是留待熬不下去的日日夜夜说给自己听吧。”杨广冷冷抬手:“带走!”
杨谅身上发出的令人难过的镣铐拖地声渐渐远去了,而冯静彷如雕像般僵硬的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她的眼神冰冷,双拳紧握,她看着一身皇袍的杨广从她藏身的不远处威严走过。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就在今夜,就在这座冰冷的皇宫之内,冯静忽然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一瞬间集体背叛了自己,她心寒莫名,连探索真相的最后一丝愿望也随之泯灭了。
冯静看着杨广越走越远,那方向应该是自己暂住的那处偏殿。想来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逃了,以他的雷霆手段想必她还没有逃出这座皇城,就会被他捉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