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静了片刻，忽然一笑：“你果然是古灵精……算你有眼光，那位陈姑娘乃是南朝陈宣帝之女宁运公主，也就是亡国之君陈后主的亲妹妹。”
啊？冯静大大的吃惊：“她是陈后主的妹妹？她怎么会在阿麽哥哥的府上？”
“我是在平陈一战中遇到的蔡姬，她无意中为我挡了一箭，我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南朝遗民，所以要将她带回府养伤，可是她当时虽然伤得很重，却执意要去见另外一个人，无论如何她都算因我而受伤，于是我便和她同行，最后在一个破庙中，我见到了宁运公主。”
冯静若有所思：“我记得当时阿麽哥哥上报的战俘名单中并没有宁运公主的名字。”
杨广点头：“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是宁运公主，她的身份是许久之后，在她和蔡姬的谈话中，我无意听到的。”
“那蔡姬姑娘是？”
“她是宁运公主的伴读，南陈建德将军之女。”
冯静皱眉：“这件事不好，如果被有心之人知晓，密报到皇上那里，恐怕会引起皇上对阿麽哥哥的猜忌。”
杨广点头：“她二人要如何处理，我一直也觉得很棘手，放不能放，报不能报，只能暂时将她们留在王府，再想对策。”
冯静摇摇头，复又不怀好意的一笑：“反正阿麽哥哥已经娶了陈后主的女儿，不如也将陈后主的妹妹一并收了吧，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就在府中，岂能错过？”
杨广瞥她一眼，凉凉道：“要论国色天香，当初城破时我掳了陈后主的宠妃张丽华岂不更妙？那可是名声响彻南北的著名佳丽啊，就因为看了她几眼，竟有大将替她求情，恳请我不要杀她呢。”
冯静瞪大眼：“张丽华，嗯嗯，我也是久仰她的大名，只恨无缘一见……她真的很美吗？阿麽哥哥心肠真硬，竟没不舍犹豫过吗？”
“美自然是很美，只是你问一个亲自下令将她诛杀的人有没有对她动过心，这话岂不是可笑？”杨广话锋一转：“张丽华不能留，这样的女人让她活着，只能滋生无穷祸事，不过几眼就能动荡军心，哼，或许没有她，陈后主这亡国之君也不至于做得如此彻底。”
冯静眨了眨眼：“那陈、蔡二位姑娘要怎么处理？”
“她们的去处，我自有安排，不过在此之前，她们二人身在晋王府的事情万万不可对别人说。”
冯静哼了哼：“阿麽哥哥还信不过我吗？”
“如果不信你，我又何必让你知道？”杨广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从来不信你会背弃我。”
冯静一乐：“那是自然……不过没有宁运公主做新嫂子真是憾事，枉费我刚刚还替阿麽哥哥认真观察了半晌呢。”
杨广闻言，却沉默良久。他今日约见了王氏目前的当家人王老爷子，王氏是江南有名的世家望族，在江南推行新政如果能得到王氏的支持无异于事半功倍，如果不能得到这些世家望族的支持，恐怕新政一起，又是一场势同水火的干戈。
这些年，他镇守江都，励精图治，江南的妻子也娶了，南方话也学了，能够促进南北融合的事情只要他力所能及，他一直都在做。江南历经战火、离乱，至今已过四年，他的苦心经营，他的殚精竭虑才终于能看到一点点回报，如果此次功亏一篑，那么之前的种种努力无异于付之东流。
他扎根江南，心中对于这片土地早就有了当初所始料未及的执着和感情，他看着江南一点点在自己的治理下变得更加富庶和繁荣，心中的喜悦便如积沙成塔。
于公于私，他都知道江南的重要性。对于江南的百姓，对于整个大隋朝，甚至对于他杨广个人而言，江南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不容有失。
“晋王名声在外，文成武略皆是上上之选，老夫的小女虽然鄙陋，但老夫还是觉得若择佳婿，必是晋王这般的人中龙凤才可呀。”
联姻，又是联姻！从王老爷子口中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杨广只想苦笑。他准备的那些侃侃而谈，全都夭折在王老爷子出口的这句话后面。
说实话，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乍一听到，却还是觉得始料未及。
原来多少好处承诺，多少利益牵扯，都敌不上联姻来得让人安心。从古至今，无论是治国、求和、拉拢，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联姻这个词从来都是最活跃的一部分，它有着神秘难解的魅力，令它渊远流长、沉浮不休。
他没有立刻回复王老爷子，对方也城府很深的岔开了话题，但是他知道，这就是王氏的条件。合作可以，辅助新政也可以，但是他要娶王氏女，就是这么简单。
那一刻，他举着酒杯有些失神。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后品茶的凉亭，想到那个虽然给了他承诺，却还世事未解的俏皮孩子。是啊，她如今已经不是孩子了，她就在他的府中，她就在他身边，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却没办法对她伸出手，因为他又要娶侧妃了。
他是晋王，身上有许多推卸不掉的责任，他不能逃避，于是他的人生被许多无可奈何充斥，一场又一场的联姻，令他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十二岁那年，迎娶萧氏为晋王妃，那是父皇和母后的恩典，他只能笑着谢恩。似乎都传言他新婚之夜在吹箫，声调凄婉。的确，他是在吹箫，心中想的却是那个当时心灰的以为永远都没资格再去触碰的人，于是心头失落，曲中哀伤又怎能遮掩？
后来，萧妃第三子难产，最后胎死腹中，从此无法受孕，这是他和萧妃的秘密。无论怎样，萧妃都是个完美的妻子，而她的痛苦多半也是因他而起，无论出于夫妻间的弥补之情或是两家直观的切身利益，他都只能应下萧妃的请求，迎取了她的堂妹萧夫人为侧妃。
再后来，因为江南之治，为了笼络江南民心，他在父皇的默许下娶了陈后主的六公主陈婤……如今，他难道又要为了拉拢王氏而再娶一个侧妃进门吗？
他是个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儿子，可是他却连一个布衣百姓的自由和任性都不能拥有。他只是想娶一个没有利益关系，仅仅因为喜欢而愿相伴一生的女子而已，为什么却是这样的千难万难？因为联姻而迎娶的女子，对他来说已经够多了，够多了……
“阿麽哥哥？”见杨广许久不答，冯静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似乎有些茫然的愣愣地看着她，她不由得有些惊奇，她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彷徨、无奈的神情。
杨广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脸，她下意识有些想躲，却听他忽然道：“如果我真的要娶新侧妃入门了，你……你怎么看？”
冯静先是一呆：“是谁？”随后又忽然笑了：“如果阿麽哥哥要娶新嫂子，我自然是第一个恭喜了。话说回来，阿麽哥哥和晋王妃大婚的时候，我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真是很不像话，这次啊，我会将以前的遗漏都弥补上，送新嫂子一份大礼的，好不好？”
杨广的手僵在了她的脸颊旁，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抖：“你……恭喜我？”
“是啊。”冯静眨眨眼：“这次不会只是说说的，真的会送贺礼……”她的话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杨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愤怒多些还是伤心多些，于是她有些不解的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问：“怎么了？”
他猛地挥袖甩开她的手，这似乎是印象中他第一次这样对她，所以她有些呆住了：“阿麽哥哥……”
杨广身体一震，随后猛然转身，大步往前走，走出几步他忽然开口道：“阿静，从小到大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算为难也必为你办到……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会如你所愿。”言罢，拂袖而去，再未回头。
冯静独自撑伞，静立雨中，望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
她不敢猜测杨广突如其来的怒火到底因何而起，她只知道杨广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果然，过了没多久，晋王娶了新侧妃入门，这次的侧妃姓王，是江南有名的世家王氏的当家人王老爷子的小女儿。
王爷大婚，前来恭喜的人络绎不绝，更因为如今和王氏联姻，于是剩下的几位世家都遣人前来恭喜并示好。
新房所在的院落热闹喧嚣，而萧妃就隔着一个园子遥遥望着，身边陪着她的堂妹萧夫人。
萧妃似乎有些感慨：“我本来以为王爷这次会动摇，再差也会犹豫的久一些，没想到……”原来结局都一样。
“是呀，王爷这么快就又娶了，这回那个姓陈的该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吧？”萧夫人道。
萧妃闻言若有若无的笑了笑，她知道萧夫人误会了她的意思，但是她并不想多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