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梦平生2017-05-05 17:084,940

  回到京师,杨广并没有给玉娆公主的名号,因为名不正儿言不顺,但是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杨广的女儿,杨广爱宠的私下叫她吉儿,寓为吉祥之女。

  杨广彼时已有三子一女,但是这个玉娆甫一露面便几乎抢走了杨广所有的宠爱。宫中人都不知道这位公主的生母是谁,但是却无一人敢怀疑她在杨广心中的地位,自然也不敢有人质疑她的身份。于是,宫人皆传这位生母不详的公主才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远远超过了萧皇后所生的两子一女。

  而这位身世成谜的公主在隋帝杨广死后则继续书写了她人生的传奇,因为她成了唐太宗李世民身边得宠的杨妃,后生下吴王李恪和蜀王李愔。

  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就如冯静所料,婴阳王高元在杨广退兵的当日就召见了高隐,命他放冯静离开高句丽。叔侄二人再一次撕破脸,针锋相对的争吵,婴阳王盛怒之下收回了高隐手中的兵权。

  冯静披着火红的斗篷骑马奔出高句丽的都城平壤时,高隐正在城楼上拉弓如满月。他将锋利的箭尖对准冯静火红而跳跃的背影许久,却始终没有射出那支箭。

  他的指尖颤抖的厉害,连长弓都有些拿不稳。

  侍立一旁的孙延道:“主君刚刚这一箭就算射出去也是后悔,更何况主君这支箭偏了太多,唉,可惜呀可惜!”

  高隐痴痴地望着冯静越来越远离的背影,许久,才终于用力折断了长弓和没有射出的那支羽箭,扭身下了城楼。

  他没有回头,而在他凝望和漫长的等待中,冯静也始终没有回头望过一眼。

  他曾经最爱她的率性不羁、肆意如风,如今他最恨的也是她的率性不羁、肆意如风。

  她就这么策马远去了。

  她说恨他。

  是真的。

  公元613年,杨广二度兵发高句丽。隋军集中了所有的兵力团团围住辽阳城,在隋军昼夜不停的猛攻下,不到一个月辽阳城已是岌岌可危。

  眼看胜利就要属于杨广了,可是恰在此时,负责后方督运粮草的杨素之子礼部尚书杨玄感于黎阳(今河南浚县东北)举兵叛变,一时间达官子弟纷纷响应,杨广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只得匆匆从高句丽撤兵回国平乱。

  同年八月杨玄感兵败被杀,这场拖了杨广后腿的叛变从六月开始至八月结束,前后历时不过三个月,可是却令杨广二征高句丽之师无功而返。

  随后,隋朝各地的起义开始频发,而令众人不解的是杨广就在这样四处揭竿起义的窘境中开始了他执着的三征高句丽。

  公元614年七月,杨广第三次对高句丽用兵。隋军在卑沙城(今辽宁金县东大黑山)大败高句丽军。连着三年的开战早已令高句丽山穷水尽疲于应付,被杨广逼至绝境的婴阳王亲自上表请和,而一路来势汹汹的隋帝在接到高元的奏表后竟然一反常态,很快便接受了议和。据说,除了婴阳王高元的奏表,他还绑了一个人献给杨广,这才是其退兵的主要因由。

  杨广班师回朝不久,忽然再度北巡。

  公元615年八月,杨广于雁门遭遇东突厥始毕可汗数十万骑兵,杨广被突厥重兵围困于雁门关无法脱身,情势危在旦夕。

  而此时那个将在雁门一战初初崭露头角甚至将来影响后世的年轻人正在投奔左屯卫将军云定兴(前文杨勇宠爱的云昭训之父)的从军路上。

  年轻人有些口渴,于是将马匹牵到一棵老树下休息。等到了树下,他才发现那树下已经靠坐着另一个人了。

  那人面貌极为清俊,年纪约在四十岁开外,此刻他正手握一截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年轻人感兴趣地凑了上去,那中年男人也未说话,对年轻人视而不见,继续描画他的。可是年轻人瞅了片刻后,再看男人的目光已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震惊。

  只听年轻人恭敬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无名之辈。”男人神色如常,语气平淡。

  “可是……”年轻人盯视男人描画的东西有些焦急的问:“这里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扫了他一眼,才道:“古来打仗以少胜多之战并不少,原也不足为奇。”

  “可是对方是数十万骑兵!”年轻人摇摇头,“步兵对骑兵原本就没有什么胜算,更何况敌兵的数量如此之巨,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了,不过……”

  年轻人的话停在了男人的继续描画中,忽然他低呼一声,“正是这样,正是这样!我从小就听说过这一仗,精兵八万对突厥数十万骑兵!那一战领兵的将军共歼敌五万六千人,就在可洛赅山,对了,您知道吗?那一战领兵的将军才十五岁!他是我的目标……唉,可惜我不如他,我今年都十六了,才刚刚要去投军!”

  “哼,什么了不起!不过是逞一时匹夫之勇的莽夫而已。”男人嗤之以鼻,“要知道你手中到底有多少兵马,除了你自己知道,敌军又如何会知道?虚则实之,实亦可虚之,真真假假就够敌人去猜了,何须用鸡蛋去碰石头?”

  年轻人闻言正若有所思,却见远处又起了一阵尘烟,等到了近前,才见马背上端坐一人,面若冰霜,显然正在生气,那一袭逼人的红斗篷下眉目英气的脸却格外令人侧目。

  原来是位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但她显然和年轻人从小见过的所有妇人都不同,只见她扬起马鞭,点指那中年男人道:“你为什么要把白蔚撵走?”

  “她不走你又如何肯见我?”男人缓缓扶着树站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年轻人看他的左腿似乎有些瘸。他说话的神态似乎没有变,可是他看着那妇人的表情却分明和刚刚的冷漠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年轻人也说不上来。

  妇人似乎被男人的回答气到了,她狠狠地瞪着他,却没有说话。一侧头正看到聚精会神看着她的年轻人,于是瞬间找到了发火目标,凶巴巴道:“看什么!”

  年轻人想必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悍的妇人,一时间被她训斥的面红耳赤,于是干巴巴道:“我就是一个过路的……”

  似是听到男人低低的笑声,年轻人无奈地避开他们,躲到了大树的另一侧。

  又听那妇人喝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男人似乎半点也不气恼,只是应了一声,年轻人便听到了他微微有些迟滞的脚步声响起。年轻人侧头小心瞥过去,正看到那妇人不情不愿的赶上来搀扶他。

  “被我猜到你一直悄悄跟着我们,所以如今事发恼羞成怒了?”男人说着揶揄妇人的话,可是看着她的眼神却极为温柔,那种专注和温柔令年轻人旁观也觉得有些尴尬,更别提那看似飞扬跋扈的妇人了,她明显是害羞了,可是说话依旧雄纠纠气昂昂,“我才没有,你别胡说啊!我只是看你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又没有离开这里,所以有些不放心,喂,我劝你还是将白蔚找回来比较好,我今日来找你就是要和你说,我送你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要独自上路了,所以你最好将白蔚找回来……”

  “我和她没有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男人看着妇人耐心道:“白蔚是个很好的女人,只可惜我这人天生命贱,只喜欢对我说话颐指气使,做事飞扬跋扈的那种女人。”

  “我哪有那么差!”妇人怒道。

  “茶茶,忘掉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吧。”男人眼底满是期许,带着笑意看着妇人。

  “我,我没有面目再面对你。”妇人神色渐渐变得哀伤,微微侧过头去。

  “那你如今还不是站在我的面前?”见妇人闻言欲走,他忙紧紧拉住她的手,“如果觉得对不起我,那你以后便要加倍对我好,不许打我,不许骂我……”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妇人气呼呼道。

  男人笑了,“我们走吧。”

  刚走两步,妇人又拦住他,“你骑马,我牵着你。”

  “牵着我?”男人的笑声传过来,那种开怀的笑声让年轻人觉得这一瞬间那先前令人觉得冷漠难亲的男人一下子便光彩夺目起来。

  妇人有些羞窘,“我、我是说你腿不方便,你骑马,我牵着马!”

  “别生气,茶茶,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男人在妇人的帮助下上了马,两人低声说着话渐渐走远,而年轻人忽然发现男人落在原地一本书,于是举起书高喊,“先生,你的书忘了!”

  男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种缥缈的不真实,“你喜欢看就送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等到男人和那飞扬跋扈的妇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了,年轻人才重新坐回树下,翻开男人留下的那本书,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本记载着大小战役行军布阵和行军纪要的一本自传笔记。

  年轻人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却见上面写着:思君绵绵,永无绝期,梁廷玉之心,唯有茶茶能明……

  年轻人猛地站起来焦急地看向男人和妇人消失的方向,可是连一丝影子也没有了。年轻人捧着书的动作变得庄重而认真,他口中呐呐道:“原来是他……以精兵八万对战突厥数十万骑兵的梁廷玉。”他从小就听过他的战绩,并一直以他为榜样,立志要和他在同样年纪时也作出一番功绩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年轻人只觉得浑身燃起了熊熊斗志,他小心的将书放进马背上的包袱里,然后翻身上马,向着他的投军之路继续前行,“梁廷玉,我李世民虽然已经十六岁了,但是我发誓我这一年一定要做成一件比你当年还要了不起的事情!”

  疾驰的尘烟挟裹着少年的梦想,向着一切开始的地方,一路前行。

  公元615年九月,左屯卫将军云定兴奉命援救被困雁门关的杨广,其营下一刚刚投军的小小军官李世民献疑兵之计。彼时战鼓轮响,旌旗翻飞,喊杀震天,气势雄浑。突厥大军以为隋军重兵已至,唯恐中了埋伏前功尽弃,于是终于不情不愿地撤围而去。

  杨广从被围至被救,前后仅仅月余,却似乎已令他元气大伤。这位从即位以来总是叱咤风云的帝王终于露出了疲态,他黯然地踏上归程,返回了东都。

  之后,这位雄心壮志的帝王一反常态,开始沉溺于往事旧梦当中。

  各地的起义军越来越多,而杨广却选择了在此时三下江都。

  杨广没有带着他最喜欢的玉娆公主,而是选择了从做晋王起就一路跟随自己的萧皇后,顺着他开凿的大运河缓缓而行。

  杨广沉醉于三下江都的美梦中不愿醒来,他沿着命人遍植垂柳的河堤缓步而行,在月夜他会命人啼笑皆非的捕尽萤火虫,他每日酒醉后便会喃喃低语,萧皇后即使不曾走近,也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阿静,阿静……朕答应你的和能做的都做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辜负朕?你,还有他们,他们都要造反……

  萧皇后微微苦笑,原来这才是他执意留在江都的理由。这里有属于他最美好的回忆,所以他固执的不肯远离。

  隋大业十三年七月,杨广的表哥太原留守李渊自晋阳起兵,他用杨广授予他的权力背叛了他的表弟,加入了造他反的行列之中。

  李渊的起兵对杨广的打击甚重,因为他所率领的反军并非那些乌合之众的起义军,那是隶属于大隋皇朝的最精锐的正规军。仅仅五个月,这支人马就攻克了杨广之孙杨侑镇守的大兴城(唐时称长安城),隋朝国都沦陷。李渊立杨广之孙杨侑(杨广长子杨昭第三子)为隋恭帝,改年号为义宁。李渊开始挟着傀儡皇帝登堂入室,而远在江都的杨广被李渊的叛军逼成了太上皇。

  数月后,杨广才知道此事。彼时,萧皇后正在为他梳头,他闻讯神色不变,只是制止了萧皇后帮他拔掉白发的手:“越来越多,拔不净了,索性随它去吧……爱妃,帮朕束冠。”

  等一切打点完毕,杨广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出神,萧皇后见他神色有异,便想劝慰他:“皇上……”

  “大好头颅,谁当斩之!”

  杨广的忽然之语惊得萧皇后手中的木梳落地,她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哀声道:“皇上不要如此,不如我们打回大兴城?”

  “回去?”杨广苦笑一阵,摇摇头:“爱妃,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朕……只想留在江都,享受这片刻安宁也好。朕努力了一生,做对的做错的都不可能挽回了。千秋大业?朕累了……”

  隋大业十四年三月十一日,江都行宫守将右屯位将军宇文化及及他的兄长宇文智及在扬州起兵造反。随后,虎贲郎将元礼和直阁裴虔通共谋,在他们的煽动下,思乡心切的皇宫侍卫们集体哗变,他们推举宇文化及为首,终于发动了兵变。宇文化及率兵进入离宫,将杨广缢杀于寝殿西暖阁。

  杨广临死时曾要求一杯毒酒,留有全尸来保持帝王最后的尊严,却被群情激奋的士兵拒绝,最后他无奈的解下了自己的汗巾交给了哗变士兵。

  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辉煌了将近一生,但是死后却连个像样的棺木都没有,最后是萧皇后和宫人拆了床板做了一个小棺材,将他偷偷葬在江都宫的流珠堂下。

  后在萧皇后的坚持下,由陈棱集众缟素,为隋炀帝发丧,备仪卫,改葬于吴公台下,衰杖送丧,恸感行路。

  这位毁誉参半的帝王的一生终于结束了,他的年号“大业”和他的生命在这一年同时彻底地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隋炀帝杨广在位共历十四年,终年四十九岁。

  同年五月,李渊废傀儡皇帝杨侑,自己称帝,改国号为唐,定都长安。

  隋朝至此彻底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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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宫浮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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