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娇一丝不苟地绣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耳边忽然清净下来，四下望望，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是空空的。原来苏锦言已经走了。
她叹了一声，收起手中的针线，拿起小凳子，正准备进屋。低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脚边的纸团，便好奇地纳入袖中。
回到屋里，舒念娇将针线放好，悄悄地从袖中拿出纸团，在桌上摊开，见上面写着几个端正的字。
她想起他下午说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在纸团上数了数，发现正好是八个字。一定是他写的。她默默将纸团折好，收入锦盒中。
杨威来的时候，她正好坐在树下绣着花、她记得杨威也是跟着先生学习的，就装作不经意地问：“杨威，你可认得字？”
杨威点头：“认得几个字。”
“这样啊。”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马上就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他叫到自己的闺房里，从锦盒拿出那张纸条，
“可认得这几个字？”
杨威接过纸条，认真地看了看，轻轻念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舒念娇只觉得心里狂喜，果然是他下午说的那几个字，又问：“是什么意思？”
杨威想了想，认真地解释道：“先生说过，出自《诗经？郑风》，写一个男子在城楼上等候他的恋人。久等不见她来，急得他来回走个不停，一天不见面就像隔了三个月似的。”
舒念娇央求着杨威教她写字。她拿来树枝在院子里的地上写着，慢慢就学会了。后来再绣花，还会悄悄绣上几个字在上面。
苏锦言来的次数慢慢多起来，每次舒念娇都故意不搭理他。他每次都丢下一个纸团就走。他已经从杨威那里听说，舒念娇已经将他留下的这些字都学会了。
舒念娇忽然很感激苏锦言，他留下的那八个字，给她开启了一扇窗。
十岁那年，舒念娇带着七岁的杨威溜出府去看花灯。
花样百出的灯把整条街照出模糊的亮光，舒念娇喜欢这种气氛，让人心安。以前在溪镇，她总是喜欢和母亲去集市。
来来往往的人从她们身边走过去，那么多相识的不相识的人都从这条街上走过，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的大街上充斥着车马的喧嚣和人声的喧闹。
母亲不爱在人太多的地方久留，舒念娇却很喜欢热闹，在热闹的大街上，她总会感觉到很安心。
来了杨府之后，平日里总是不得自由，只有花灯节，她才能偷偷地溜出去，感受一下久违的热闹。每年花灯节这天，她都偷偷出来看。
这年，她骗过了小翠和母亲，偷偷跑到后门，正要出去，却被杨威撞个正着，非赖着跟来。
杨威叫住她的时候，她差点就出了府门。正在这关键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人喊：“姐姐，你是要出门吗？”
迈出的脚步默默地收了回来。舒念娇一回头，看见他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差点就打消了出去的念头。
她在脑子里想了想，才勉强找到一个理由。
“姐姐只是有点事情。”
“那姐姐会带着我一起吗？”
杨威充满期待地看着她。舒念娇只觉得头有些大了。
“不行啊，姐姐不方便带着你。你乖乖地呆在家里好不好？”
杨威的眼睛亮了一下，嘟着嘴道：“姐姐骗人，姐姐是要偷着出去吧？”
舒念娇听他这么一说，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乱说。”
“那姐姐带着我一起去吧？”
舒念娇在心里给他磕了几个头，只好耷拉着脸道：“好好，你要乖乖听话。不然姐姐就不带你去。”
杨威欢天喜地地答应了，舒念娇无可奈何地带着他一起溜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耳中，吆喝声，欢笑声，喝彩声，声声入耳。舒念娇觉得这样的天地才是最真切，最温暖的。
没想到，在人潮中，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威拉着舒念娇的衣角，怯生生地说：“姐姐，哥哥在那里。”
舒念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熟悉的青色长衫。
苏锦言那天是一个人在街上瞎逛，周围人潮涌动，让他不免有些落寞。自小，他就是一个人孤独地长大，父亲没有纳妾，母亲也就生了他一个。作为家中的独子，他从来就不知道有个兄弟姐妹是什么滋味。
越是热闹的地方，他越是觉得孤单。这次的花灯节，他本是要出来散心的，却不料越散越烦。在各种声音里，他一下子就捕捉到熟悉的声音，舒念娇的笑声。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笑的很开心的舒念娇。瘦小的她紧紧拉着杨威的手，护着不让别人撞到他。
杨威在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她顺着他的手看过来，刹那与苏锦言的目光对上。看见他的一瞬，她脸上的笑容凝滞，变得不真实。
苏锦言笑着点点头。舒念娇见他的嘴动了几下，但是隔着喧嚣的人声，她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舒念娇将手放在嘴边，大声问。
却见苏锦言径直走过来。
“舒念娇，跟我去一个地方。”
舒念娇还没有反应过来，呆立在远处，低头见杨威拉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
苏锦言瞪了一眼杨威，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淡：“杨威在这里乖乖等着，不许跟过来。”
杨威瞪着委屈的眼，正要争辩，却见苏锦言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就这样松开了舒念娇的衣角。
舒念娇脑子里突然有点乱，正想问个明白，然后回绝他的无理要求。手却已经被他握在手心里，苏锦言的手修长白净，此刻被他握在手心，只觉得温暖而安心。
舒念娇还想开口，身子已经被苏锦言扯着跑了。她不禁回头，只是几步，就看不见了杨威的身影。只能隐隐听见他的哭声，那么凄厉，她的心都疼了。
想到时局隔乱，舒念娇更觉得心里焦急，却甩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不觉脱口而出：“苏锦言，你站住。”
苏锦言回头看着生气的她，觉得莫名其妙，脚步不觉停了下来，轻轻勾唇，笑问：“舒念娇，你怎么都不走了？”
“杨威怎么办？”舒念娇只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苏锦言却轻松地笑了：“杨威都七岁了，还能出什么事？”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可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些体己话，说完就回去找他，这总行了吧？”
体己话？舒念娇只觉得心里更乱了，他今日实在奇怪得很，不知还能说出些什么奇怪的话。
“你快些说吧，杨威该急了。”
苏锦言挑眉：“你怎么总是操心他。你越是催我，我越是不想着急，就让他再等等看。”
舒念娇只觉得火烧眉毛，身子像被人架在热锅上，急得满脸通红。苏锦言见她越是着急，心里反而越是高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蹙眉的样子。
“苏锦言，你不要开玩笑了，快说吧。要是杨威出了什么事，我可就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舒念娇，你怎么总是想着杨威。我们不要再提他好不好？”
舒念娇默然不语，低下头，看着脚尖，每次当她纠结的时候，总是这样低着头。
“你为什么每次见我都不笑？”
苏锦言的话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有些惊诧地看着他，见他的眼睛亮晶晶，在灯光下，显出奇异的琥珀色。
舒念娇依然没有做声，暗自腹诽：见到你，如何笑得出来？
苏锦言自顾自的说：“我从小就一个人，母亲除了让我学习还是学习，每次看你和杨威一起我都羡慕，我欺负你就是想让你跟我玩。”
舒念娇听了哭笑不得，真是个别扭的小孩。这么多年总是给自己添麻烦，就是为了这个理由？
苏锦言歪着头看着她，眼睛亮如星辰。舒念娇撇了撇嘴，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些说？杨威是小弟弟所以我护着他，你总是惹我生气，所以我不对你笑。”
“我……”苏锦言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好意思。而且，我看见你生气，就觉得开心，我好像很喜欢惹你生气……你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
舒念娇翻了个白眼，这样的爱好还真是奇怪，她有些搞不懂有人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苏锦言试探地问：“哎，你还怪我吗？”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舒念娇忍不住笑起来：“好啦，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啦。你以后不准再惹我了。”
那是她第一次对苏锦言笑，苏锦言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舒念娇怔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朋友”这个词，而这个人还是不可一世的苏锦言。在灯花的柔和的光影里，舒念娇和苏锦言第一次敞开心扉，谈了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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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言，你那次替我解围，我很感激。”
苏锦言摸了摸头，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就是那几个小女孩吗？都是天天追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跑，自己搞定她们还不是一句话。这有什么！
舒念娇知道他在装傻，却没有戳破他，只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句“怪小孩”。
苏锦言很享受她投过来的感激的目光，她是个精明的人，心里透亮着呢，自己就算不说，她也是懂的。
那厢，苏锦言还在洋洋自得，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大喊了一声。
“哎呀，我把杨威给忘了。”
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打在舒念娇的身上。舒念娇也觉得心猛地一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了。杨威是她带出来的，如今夜深了，家中肯定是会发觉的。如果不能将他完好地带回去，自己在这个家的日子，该是要到头了吧？
苏锦言拉着她的手，一起飞快地往回跑。在当初和杨威分开的地方，却空无一人。
舒念娇只觉得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杨威——难道是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