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奥迪A4在车水马龙中突围出来，上了一条偏道。
宫晓峰跟我简单介绍了一下“鬼市”。鬼市，顾名思义，是鬼交易的场所。
等等，阴司助理不是抓鬼的吗？怎么还支持他们交易呀？
要说起来，这里面的学问就深了。
一个姓路的家伙曾经说过，一个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他的微信，QQ，邮箱，游戏不再有人登陆，银行账号，身份证户，户口本被注销，他就在社会中死了，第三次是当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好命能寿终正寝，一些死于疾病和意外的年轻人，当他们死去的时候，他的父母和子女都还忍受着巨大的悲痛活在人间，这样的人，哪怕有一线机会，宁可成为孤魂野鬼也不会去投胎！
这时阴司助理就出现了。
他们把这些野鬼聚集到一起，在外面布上结界。一方面保护了他们不受恶鬼和厉鬼的袭击，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受到夜游神明的追查。私藏野鬼，等于变相延长了他们的寿命，这是明显的违规行为。但鬼区成立的千年之间，还没有哪个助理因此被追责，鬼区也从未关停过，反而由过去的一个大区，变成了现在的鬼城十三区。
这得力于所有阴司助理的努力。
一方面，地府需要他们。阴司助理们虽然代表着阴间的法则，却是活生生的人。地府的默许，既是利益上的让步，也是出于对助理们的理解。当然这种让步和理解是极其有限的。这反应在鬼区的住户数量上，鬼七区建立在C市和D市中间，一共不过三千多住户。与此相对的是两个城市的人口加起来都要超过五百万了。
而另一方面，助理们并不能随意把野鬼放进鬼区。像宫晓峰这样的乙级助理，需要按照七选七不选的规则，在阴历七号，将名单呈报给甲级助理，也就是他的师父李彤。他对我详细的解释了七选七不选的规则，所谓七不选说的是，年老者，丧德者，恩怨颠倒者，全无性情者，好占便宜者，不孝不悌者，谀人者。七选是盛德者；趣味者；肯吃亏者；直言者；志趣广大者；惠在当厄者；体人者。
甲级助理再次甄别，呈交总助，总助确定之后，把刻有特殊图章的佩饰下发出去。野鬼们戴上佩饰，就能进入鬼城了。
就等于说，鬼城是野鬼们的安全区，是阴司助理们用自己的判断代替了天命，在轮回之前改变了一部分人的命运。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李彤还告诉我，每年的七月八日，就是鬼节过后的第二天，鬼城大门开放，会让这些野鬼们回家看一看。
当然，每年一天的假期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就有了鬼市。
阴阳师会托梦，行话叫“携魂入梦”。当野鬼们想念家人，或是有什么重大的训诫需要告诉家人的时候，就会请阴阳师托梦。人几乎每天都会做梦，但是只有那些快速眼球期的梦会进入人的记忆中，余下的就好像吃剩的饭菜被倒掉了。哎，不知道有多少思念和重大的训诫都在梦醒之后了无痕迹的消失了。
鬼市里除了鬼城的居民还有一般意义上的幽魂野鬼，他们大多是没有通过甄选又不愿意投胎的家伙。他们更多，也更愿意在上面游荡。说到这，我不禁十分佩服制定鬼区规则的前辈。他给与了这些私德有亏的家伙最基本的保障，避免了出现更多的恶鬼和厉鬼。（恶鬼和厉鬼就是通过吞噬这群游魂野鬼进化的。）即繁荣了鬼市，又减少了助理们的工作。
说到这我又很好奇，“既然是交易，鬼能给阴阳师什么啊？”
宫晓峰笑着说，“九哥这么聪明，自己猜猜呗？”
我想了一下，“肯定有丹药，不然我们来干嘛呀！”
“嗯，还有吗？”宫晓峰不是有意卖关子，我看见他的眼神瞄向了李彤，显然下面要说的话，涉及到了阴司助理的某些隐秘，并不是他这个乙级助理能够做主的了。
李彤悠悠的说，“每个鬼区里设了一鼎丹炉，名叫“鬼磨金”……我们会交易中抽成。”
我擦！磨金？抽成？原来那些金条是这么来的！这就是坐地生金啊！在高尚的目标背后，是切实的利益啊！我笃信高中课本上那个叫亚当的家伙的名言，“人天生，并且永远，是自私的动物！”
人再高尚，如果没有利益，也不会这么多人，这么多年，维持鬼区的运营，何况还越做越大！
我笑着点了点头，李彤没打算瞒我，她跟我详细的讲了鬼区的运作。鬼区的产金量和住户多少有关，每个总助都会根据管辖下的鬼区住户数量，决定抽成比率。像李家管辖的鬼六鬼七鬼八三区，住户趋于饱满，抽成就少。笼统算下来，一个月能收十五斤左右。
我掰着手指头算，十斤是三百万，十五斤四百五十万，一个月！四百五十万！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月的收入足足赶上我一辈子还多了！
我识趣的闭上了嘴，往下的话是不能再问了。李彤也把头转向窗外，通过车窗玻璃，我看见她的嘴角上分明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
……
奥迪车停在在一座小山脚下，这里是C市和D市相接的地方。一侧枯萎的秸秆田地一直伸向远处，山村都笼罩在了月色下，另一侧是一条宽阔的大河。从流向判断，应该是白马河的下游。我们的衣服里面都佩戴上了一道白纸灵符，李彤告诉我，这是为了方便阴司助理视察鬼市发明的道符，名叫“鱼目”贴上它才能看见李家结界。更神奇的是，贴上它真的能达到鱼目混珠的效果。无论是普通的阴阳师还是野鬼都会把我们当成野鬼。发明这东西的小子简直坏透了，这就是为了助理暗访用的嘛！
晚上十点，开市了。
我看见一团光华从河底飘上来，是一只造型古朴的四角灯笼，它一直飘到半空中去，蓦地，泛出淡黄色的光彩。这是一个信号。立刻，在它的身后，和目之所及的河流最远端，一起飘上三只同样造型的灯笼。阴柔的淡黄光团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仿佛星空般的长方体，一团阴火通明的世界，就这样笼罩在了河水上。
仿佛远处的乡村变成了异域，这里才是真实。
我们各自摘下一片青草叶子，放在水边，它立刻涨大到了一只竹筏的宽度。这招叫“登萍渡水”，我们踩在青色的浮萍上，三条身影顺着水流，涌入了那个幽冥的世界。
虽然李彤跟我做了详细的介绍，但真的踏进鬼市，我仍被这壮观的景象吃了一惊。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千，彻地连天！这里最少也有上千只野鬼了吧？无数的绿光融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绿色的光道，每一团绿光，就是一个鬼魂。他们坐在河中，从入口处远远看去，就像一条绿色的光带在随着河水来回波动。同时它也将河水分成两道来回涌动的线条。我看见河水和头顶的灯笼都被映照成淡绿色的，这是阴气极重的表现。寻常人一旦误入这里，恐怕要病上好几天吧？
这时来逛鬼市的野鬼还不多。我们控制着小船划过去，鬼商身前摆着一条黑色的矮腿小桌，鬼是一条绿波，桌案就是一条浓粗的黑线。桌案上面放着各种模样迥异的药丸，有白色的，灰色的，还有绿色的。一旁都用黑纸白字写就的夸张广告，诸如：
纯正鬼丹，一口找回自信的感觉。
李氏认证，便宜便宜真便宜！
绝对保真，店主良心推荐（如果有假我就跳进十八层地狱！）
我暗暗好笑，这和阳间某宝的广告语也差不多嘛！店主们的表情和早市里的商贩也差不多。这些都是鬼城里的良民，他们有足够的保障，吸足了阴气吐纳成丹，以便宜的价格卖给那些居无定所的游魂。
我们边走边看，游魂们渐渐多了起来，鬼市变成了一条浮在河面上的绿湖。我们融在其中，李彤和宫晓峰眼神一直盯着摊位，他们密切的注视着鬼丹的交易。谷道人需要大量的阴气，如果有谁在批量购买鬼丹，就十分可疑了。行到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李彤调转船头，逆水划去。我和宫晓峰则继续向下，今夜我们要分段的，将阴丹的交易全部监视起来。
行到河水的一半时，摆摊的人当中就多了几个异类。他们是凡间的阴阳师，身上冒着白气，在淡绿色的华彩当中显得突兀。他们也坐在水面上，身前的桌子是白颜色的，上面用白色的木牌漆朱漆雕着“托梦”，“算命”和“迁宅”等等字样。一群野鬼在桌前排队。能进鬼市的阴阳师，当然非常资深，不同于那些江湖骗子，或是对风水一知半解的俗人，他们只要知道八字或是卜上一卦，就能对所求之事有准确而笃定的判断。
这些人平时大概不会轻易给人算命吧？我看见那个阴阳师收了一只野鬼一对小金克子，换成钱怎么也得大几千块了，这还只是算一卦，不算托梦。宫晓峰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向上游返去。
我继续向下划。到了河流的最下游，鬼市末端的地方，市场出现了崩乱的迹象，小桌子没有了，阴阳师和幽魂们站在一起，像是乱糟糟的大集要散，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我凑过去，他们就不说话了。
正疑惑的时候，忽然身后一人轻声说“合字？掉瓢儿”（朋友，回头啊！）
我擦，还会黑话呢！我转头一瞧，也是只野鬼，比我矮了半头，瘦。
我点了点头，“并肩字？”（朋友，有事？）
“浑天汪攒，龙宫道儿！”（夜里三更，水面上见）他扬了一下脖子，转头走了。
我听出他的声音，心头一颤，这孙子竟是那个害的我哥差点没命的刘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