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见童舒荼是真不懂儿女之情,便提醒她:“朱绣娘定是心仪太子殿下,故而迁怒于童姑娘。”
童舒荼听了这话后,一阵沉默。
此时,在她看来,朱芷兰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她对太子殿下毫无情义可言,而且,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手刃了太子为她家八十三口亡魂复仇!
素锦和苏渐离见童舒荼根本没有在意这句话,也都没再说什么。
当童舒荼被带入宫中后,太子孟玄喆和皇帝孟昶亲自在大殿上审案。
皇帝一身龙袍,高坐正位。原本应该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他,却瘫软在龙椅上,神态倦懒。
孟玄喆坐在次位,只着一身常服,头发用简单的玉簪钗着,随意自然,却有一股无法忽视的威严之感。
自童舒荼出现,孟玄喆就一直冷静地看着童舒荼。
童舒荼也留意到了孟玄喆。
并不是童舒荼特意关注,而是她记住了苏渐离之前所说的话,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和刻意回避造成一些不可逆转的损失。
她是在薄冰上行走的人,每一个角落的动静她都应该留意到才是。
童舒荼自然也不会忘了坐在正位上的皇帝,皇帝原本倦懒,可是在看到童舒荼后,他瞳孔微缩,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里面精光迸射,似乎童舒荼是他的宿世仇敌一样。
在看到这样的皇帝时,童舒荼暗自在心中感慨:怨不得堂堂蜀国天下,由一个储君做主,只因这天子太荒唐。
他是一代帝王,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后宫案子,就把童舒荼恨入骨血。
而江山社稷,苍生百姓,他却不闻不问。
“你就是想要谋害惠妃娘娘的人?”皇帝懒懒的问,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看着大腹便便的皇帝,童舒荼紧皱着眉头。
和太子孟玄喆对弈的时候,童舒荼只会觉得紧张,担心自己一着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可是,在面对这皇帝时,她却有一种犯呕的感觉。
“民女童舒荼叩见皇上。”童舒荼按例行礼。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拖着那沉重的身体朝着童舒荼走来。
“童绣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惠妃娘娘!今日,我蜀国第一神断苏大人也在这里,看你还如何狡辩!”皇帝对童舒荼恨得紧。
面对皇帝的步步紧逼,童舒荼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她多希望这皇帝能把这股子劲儿用在治理朝堂上。
“回皇上的话,民女并没有谋害惠妃娘娘。”
童舒荼说完这句话后,便冷静沉着地分析起来。太子孟玄喆静静地看着她,凝视着她那张越发娴静精致的脸。
“民女虽入宫过几次,不过都是太子殿下和三公主召见。至于旁人,民女自知不能打扰,也不敢打扰。”
童舒荼的意思很明确了,她根本没见过惠妃娘娘,谈何结仇?谈何谋害?
皇帝却直接戳塌了童舒荼的话:“你确实没见过惠妃娘娘,但你应当听说过。你只要陷害惠妃娘娘,再把这罪名推到段掌事的身上,就可以以此报复段掌事。”
那皇帝说完此话后,怒喝一声:“好一个小绣娘,不想着好好做绣品,一心只想谋财害命,看朕如何惩治你!”
童舒荼看着那像说戏文一样的皇帝,又说道:“皇上,段掌事对民女有恩,民女怎么可能栽赃陷害段掌事?”
童舒荼正要继续分析,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段掌事对你有恩又如何?你不照常设计陷害她?你身为绣娘,不好好在锦绣坊刺绣,却跑去看什么案子,甚至还把吴绣娘那藏有雪香的包袱给私藏了去。”
皇帝距离童舒荼只有三丈之远,但他仍在步步逼近。
“你说段掌事对你有恩,不假!但是朕也听说了,你之前因为和段掌事有一点不愉快,所以从锦绣坊搬了出去,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再回锦绣坊。”
“童绣娘,朕绝对不会允许你在宫里胡来!也绝不允许你伤害朕的妃嫔!”
皇帝距离童舒荼还只剩一丈之远。
童舒荼把目光收了回来,暗自垂目。
不是因为她心虚,仅仅是因为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太让人觉得恶心了,大有一种地痞流氓的意思,这……绝对不是童舒荼心中想象的皇帝!
眼看着皇帝的鞋履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童舒荼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忽然,另一双鞋履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童舒荼的视线里,是苏渐离的鞋,她认得。
“皇上,是不是童绣娘谋害惠妃娘娘、栽赃陷害段掌事,或许可以暂且搁置一下。这里有一方手帕,换句话说,叫‘断命判词’,还请皇上和太子殿下过目。”
苏渐离的声音低沉而缥缈,沉稳而谨慎。
原本愠怒的皇帝在看到苏渐离后,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大半,他疑惑地从苏渐离手中接过那方手帕。
童舒荼也看了过去,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正如苏渐离所说,是“断命判词”。
别说苏渐离他们不陌生了,就是身居幽宫的皇帝估计都听说过很多次关于“断命判词”的传言。
童舒荼的视线中,那方手帕和她之前看过的白色手帕没什么两样,就连上面的字迹都近乎相似。
没错,是相似。
童舒荼和苏渐离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他们先前所获得的“断命判词”,其针法和绣法,甚至连手法都出自同一人。可是这方手帕看起来很别扭,不管是绣法还是针法,亦或者是上面的文字笔锋,都和之前的“断命判词”不一样。
童舒荼忽略掉这些差别,看向那一个个文字。
“孽火浮,玉皮剥,三千青丝绣陵戎。”
皇帝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
在看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童舒荼猛然想到了那个叫“陵戎”的道长。
“这什么意思?”皇帝问苏渐离。
苏渐离说道:“要知道这上面是什么意思,恐怕要把朱芷兰朱绣娘给叫来了!”
苏渐离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孟玄喆。孟玄喆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毫无关系。
孟玄喆察觉到苏渐离正看着自己,便随意道:“既然苏大人想见,那就把朱绣娘叫来吧。”
夜已深,好不容易才停了的雨,又开始飘了起来。
大殿空旷而幽暗,就算有一盏盏烛火照耀,童舒荼还是觉得幽暗和寒冷。
仿佛这大殿里的幽暗是多少支蜡烛都吹不灭的,仿佛这大殿里的寒冷是多少炭火都捂不暖的……
孟玄喆看着眼前的茶,说道:“本宫一个人在这里饮茶,实在落寞,不如苏大人和童姑娘一起?”
皇帝孟昶显然不喜欢孟玄喆这么做,冷冷地看了一眼孟玄喆,孟玄喆却像根本没看到父皇的反应似的,依旧只是笑看着童舒荼和苏渐离,并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
童舒荼心头一紧,她还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心里没那么淡定,她不知道自己做到仇人的对面后会不会失去理智……
苏渐离见童舒荼站定在原地,温润道:“童姑娘,请吧,太子殿下请喝茶这种事情可不常有。”
孟玄喆见苏渐离打趣自己,笑道:“苏大人这是故意在童姑娘面前折损本宫的颜面呢,本宫何时这么小气过?”
孟玄喆又命宫女给已坐回到龙椅上的皇帝斟茶。
皇帝似乎对孟玄喆很不满意,冷冷地哼了一声后,把宫女递到手边的热茶直接打翻在地。
“这案子你们好好断,明日午时三刻之前,朕要一个答案。”
说完,皇帝便离开了。
孟玄喆从头至尾都很迎合皇帝,他在迎合的同时也在静静地观察着童舒荼和苏渐离的反应。
童舒荼心里没底,她又回到了和孟玄喆打交道就会紧张的状态中。不过,由于有苏渐离在身旁,所以苏渐离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苏渐离心无旁骛,她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孟玄喆对童舒荼超乎年纪的沉稳着实佩服。
“苏大人,你手上这断命判词从何而来?”
孟玄喆似是随意地问道。
孟玄喆话音刚落,苏渐离就把“断命判词”拿了出来,铺展在了茶几上。
他盯着孟玄喆的眼睛问:“莫非太子殿下知道这‘断命判词’的来历?”
孟玄喆摇头:“苏大人说笑了,本宫关心案情,所以才问问。”
苏渐离说道:“这是仵作云素锦在惠妃娘娘的寝宫找到的,这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微臣也没能完全读懂。不过最后两个字,我倒是觉得有些耳熟。”
苏渐离微微侧脸,看了一眼童舒荼。
童舒荼会意,说道:“苏大人,民女听说过一个叫陵戎的道士,就在转运司锦院旁边的青云道观。”
孟玄喆疑惑:“这怎么还跟道士有关了?”
童舒荼不急不缓地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民女之前去青云道观参拜时,遇到过几次朱绣娘。可能是民女运气好吧,每次都看到朱绣娘和陵戎道长在一起。”
每次……这怎么可能只是运气好?
孟玄喆瞳孔微缩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