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现在在哪里?”夏侯桀一手扶额,声音低沉的问道。
李公公顿了半晌,道:“陛下,人已经去了,还是留一份念想就好了。”
“朕在问你,雪儿在哪里?”
夏侯桀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着汹汹的杀机。
李公公赶紧躬下身子,道:“国母娘娘乃是倾城倾国的绝色女子,如今葬身火海,仪容不佳,陛下……陛下见过之后,只怕会……”
“朕爱的是雪儿,不是雪儿的皮囊!”夏侯桀突然吼道,“立刻带雪儿来见朕!”
李公公只得点头哈腰着应下了。
夏侯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咬着牙,道:“雪儿,你太狠心了!”
“陛下。”卓霖月由一个宫女扶持着,突然站在了夏侯桀身后。
夏侯桀侧眸看了一眼卓霖月,目光冷冽如冰天雪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卓霖月扬手命身边的宫女退下了,才娇柔着笑道:“臣妾见陛下回宫了,便前来探望。”
“你的好姐妹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夏侯桀的一声低吼,震得卓霖月的嘴角不住颤抖。
卓霖月便立刻稳住了笑容,缓缓收敛起来,道:“臣妾……臣妾是见着陛下安然无恙回宫,才会、才会一时忘形。还请陛下,不要恼怒,以免伤身。”
夏侯桀望向眼前已经面目全非的雅晴阁,冷笑道:“雅晴阁不在了,雪儿不在了,朕的心也已经不在了。徒留下一具躯体,伤不伤身,又有何关?”
卓霖月见夏侯桀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叹气道:“倘或陛下不再是孤家寡人,倘或陛下有了牵挂,陛下还会说出这番话来吗?”
“雪儿都已经去了,朕还有什么牵挂?”
卓霖月缓缓走到夏侯桀面前,握住夏侯桀的手腕,轻轻将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道:“陛下有了子嗣,便是有了牵挂,便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夏侯桀一怔,诧异的望着卓霖月,又望向卓霖月的小腹,难以置信的反问道:“你……你……你怀了孩子?”
卓霖月兴奋的点着头,丝毫没有注意到夏侯桀脸上的尴尬,道:“是,陛下,臣妾怀了陛下的孩子,怀了我们的孩子!”
话音落地,夏侯桀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好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卓霖月被夏侯桀的力道一带,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向后退去。
奈何卓霖月的身后是一片废墟,地上横七竖八都是雅晴阁被火烧后的断梁,卓霖月向后退去正好被一根大木头绊住。只听卓霖月一声惨叫,大呼“陛下”,整个人便向后跌倒而去。一旦摔倒在乱木头堆里,只怕卓霖月凶多吉少。
夏侯桀见状不好,正要伸手拉住卓霖月。可他转念一想,卓霖月怀了孩子,眸子一闪,便又收回了手,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卓霖月向后倒去。卓霖月瞪大了眸子,不可思议的望着夏侯桀,心中一片凄凉。
“月妃娘娘!”
一声大喊之声,尹嬴及时赶来,轻功跃起,拦腰抱住了卓霖月,这才救得卓霖月一命。
卓霖月一手拽着尹嬴的胳膊,一手爱抚着自己的小腹,胸口不住的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尹嬴关切的问道:“月妃娘娘,可还安好?”
卓霖月咽了咽,突然嚷道:“孩子!我的孩子……”
尹嬴立刻抬头唤道:“太医!太医!”
立刻就有一个胡太医急匆匆上前来,替卓霖月把起脉来。
“不打紧,不打紧。”胡太医安慰道,“月妃娘娘只是受惊过度,孩子并无大碍,只要安心静养即可。臣,回头再开几付安神保胎之药给娘娘,即可。”
卓霖月深呼吸了几口气,道:“多谢……多谢胡太医了……”
胡太医欠了欠身,便退下了。
尹嬴这时才看向夏侯桀,道:“龙子无碍,陛下不必担心。”
夏侯桀惊得是一头冷汗,这才回过神来,李公公正巧来复命,道:“陛下,国母娘娘,到了。”
“在哪?”
夏侯桀着急的转身看去,只见面前有十六个小太监抬着一具镶金嵌玉的棺椁,在淅淅沥沥的冬雨里,显得格外的寂寥和落寞。
“雪儿!”
夏侯桀快步上前,双手撑在棺椁之上,颤抖不已。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洛雪儿已经死了,但是棺椁的棺盖一旦揭开,夏侯桀知道,一切将都无法挽回。他在犹豫,他在踟蹰,星星点点的雨滴溅在棺椁之上,像是一朵一朵盛开的雪莲。清新淡雅,超凡脱俗,恰似夏侯桀与洛雪儿的第一次见面,他便一往而情深。
“陛下,国母娘娘的遗体,宛如黑炭,陛下还是不要……”
李公公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夏侯桀的一记目光吓住了。
李公公赶紧跪在地上,一壁掌嘴,一壁说道:“奴才诋毁国母娘娘,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夏侯桀狠了狠心,看向棺椁道:“雪儿,你既然对朕如此狠心,都不让朕最后送你一程,那么朕倒要看看,你死后究竟是什么模样!开棺!”
“是!”
小太监齐声应下,夏侯桀便向后退了几步。
卓霖月似乎想上前,但却被尹嬴拽着手臂,拦下了。
卓霖月不解的看向尹嬴,尹嬴却只是摇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很快,棺盖被揭开了,一股死亡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了。
小太监皱着眉头,捂住口鼻,赶紧退开了。
夏侯桀却面不改色,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其实在他心中,早已是忐忑不已,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快要蹦出来似的。
这一刻,他距离洛雪儿是这么的近,却又是那么的远。
洛雪儿的一颦一笑,洛雪儿的一言一行,突然像是流水一般,在夏侯桀的脑子里积流成海。是一片思念的海,是一片悔恨的海,更是一片爱恨交织,永无干涸的海。
“雪儿……”
夏侯桀双手扒在棺椁之上,望着躺在棺木之中,冰冷又面目全非的洛雪儿,夏侯桀只觉触目惊心!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一定要这样对待他?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女子,他只是简单的想要和这个女子执手白头,为什么苍天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难道,难道他做的还不够多,做的还不够好吗?
苍天啊,你倒是说一句话啊!他为雪儿付出了一生,为什么到头来只落得这样的下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诅咒?连他的父王都嫌弃他,如今却连他的所爱都被上天夺走……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夺走他的命?
在碧落黄泉之间,他还能寻得洛雪儿的魂魄,再走下一生!
为何不夺走他的命!
“朕恨你!朕恨你!”夏侯桀突然仰头咆哮起来,“朕恨你!朕恨你!”
冬雨骤然如断线的珠子倾盆而下,打在夏侯桀的脸上,竟如那针扎一般的疼。
李公公见状,赶紧起身,从小太监手中抢过油纸伞,撑在了夏侯桀的头顶上。
一旁也有小宫女上前,为卓霖月撑开了伞。
卓霖月却只是呆滞的望着,为另一个女人哭泣伤心的夏侯桀,脸上的雨水早就和泪水混在了一起,晕染了她满脸精致却又虚伪的妆容。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啊!”李公公劝慰道。
夏侯桀却只是冷笑着后退了好几步,疯疯癫癫,呆若木鸡,宛如痴人。
“陛下!陛下!”突然一个刺耳的女声传来。
尹嬴赶紧上前,低吼道:“什么人?”
那名女子趾高气扬走来,正是夏侯桀的嫔妃昭贵人。
昭贵人素来横行霸道,胆子大如牛,根本不理睬尹嬴的阻拦,直奔夏侯桀,哭哭啼啼道:“陛下回来了怎的不来臣妾的宫中?让臣妾好等!”
“陛下如今在为国母娘娘哀伤,岂容你在此胡闹!”卓霖月喊道。
昭贵人冷笑道:“月妃姐姐只怕妹妹是来告状的吧?姐姐倒是猜对了!妹妹就是来为袁贵人套一个公道的!”
话音落地,昭贵人便拽着夏侯桀的手臂,指着卓霖月的鼻子,说着卓霖月如何害死了她的好姐妹袁贵人,只求夏侯桀能为她做主,还袁贵人一个清白。
“陛下,臣妾可是有人证的!臣妾的宫女亲眼看着月妃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在井边亲手推袁贵人姐姐的!根本不像月妃所说,乃是袁贵人姐姐失足落井,还请陛下明察!”
卓霖月急忙说道:“你……你信口雌黄!”
昭贵人却根本不理睬卓霖月,只是拽着夏侯桀的手臂不放。可夏侯桀一心都在洛雪儿的身上,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棺椁,根本不知道昭贵人和卓霖月之间在争吵的事情。
昭贵人见夏侯桀心不在焉,便顺着夏侯桀的目光看过去。
昭贵人知道里面躺的是洛雪儿,但是昭贵人并不知道夏侯桀对洛雪儿用情至深,只以为洛雪儿是个不得宠的冷宫娘娘,便冷笑道:“一个不得宠的人死了,陛下何苦给她这种待遇?”
昭贵人一壁说着,一壁松开了夏侯桀,她素来不惧死尸,便朝棺椁走去,捂着口鼻看了眼尸体,道:“这种待遇,留着给袁贵人姐姐还差不多!”
但话音落地,昭贵人突然望着这具烧焦的尸体发起神来,伸手便朝尸体身上探去。
还未待昭贵人回过神来,夏侯桀箭步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臂,便将昭贵人扔在了地上,怒吼道:“所有人,谁敢对雪儿不恭敬,朕就将他五马分尸!”
“是!”
尹嬴应下,便上前要将昭贵人拖下去。
“陛下……陛下……”昭贵人赶忙跪在地上,哭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妾……臣妾是有原因的……这具尸体……陛下……这具尸体有端倪!”
“什么?你说什么?”夏侯桀立刻说道,“你再给朕说一遍!”
尹嬴顿时皱起了眉头,道:“昭贵人乃是信口雌黄,陛下切莫听信此人!”
“我没有撒谎!”昭贵人激动的嚷道,“臣妾真的没有撒谎!陛下,陛下……臣妾、臣妾是有证据的!”
夏侯桀顿时大手一挥,道:“放开她!朕倒是要听听她的证据是什么!”
尹嬴咬牙切齿的瞪了昭贵人一眼,只得无奈的松开了她。
夏侯桀便言道:“说!你有什么证据?倘或你敢欺骗朕,朕立刻就斩了你!”
昭贵人赶忙说道:“臣妾即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该欺骗陛下啊!陛下,你看看,这具烧焦的尸体的额头上,是不是像是有一根莲花图案的额饰?”
夏侯桀细细看去,果然如此。
昭贵人便又说道:“臣妾与袁贵人姐姐亲如姐妹,臣妾便知道,袁贵人姐姐喜爱额饰,尤其是一根天竺蓝莲花的额饰。那是袁贵人姐姐的娘亲,在临终前,赠与姐姐的。所以姐姐总是爱不释手,绝不会轻易摘下。出事的那一日,臣妾还清楚的记得,姐姐正是戴着这根额饰!”
夏侯桀低眉不语,回忆起袁贵人,的确是见她经常戴着额饰。
“天竺蓝莲花的额饰,是由天竺国的工匠高人打造的,其材质乃是遇火不熔的。即便此时被火烧得不辨形状,但陛下找来宫中的工匠师傅细细验证,便能证实臣妾的话来。”昭贵人抽泣道。
夏侯桀大手一挥,立刻着人传工匠前来。
倏尔,工匠师傅便急匆匆赶来,经过一番检验之后,果然证实了昭贵人所言不假。
卓霖月顿时惊呆了,手里紧紧拽着绢帕,额头已是阵阵冷汗。
夏侯桀更是觉得晴天霹雳,又命李公公传来了十二影煞里,擅长验尸的箫不死。
“箫不死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夏侯桀颤抖着指着棺椁,道:“你立刻替朕看看,她的死因是火烧窒息而死,还是水淹窒息而亡!朕,要你用项上人头担保!绝对,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
“箫不死绝不敢有违圣命!”
说罢,箫不死便上前,扳开了尸体的口腔看了看,又摸了摸尸体的咽喉和腹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箫不死便在金盆里洗了洗手,跪在了夏侯桀的面前。
“你说,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夏侯桀迫不及待地问道。
箫不死不疾不徐,道:“这位娘娘乃是溺水而亡。”
夏侯桀顿时瞪大了眼眸,颤抖着道:“你……你确定?”
“卑职万分确定!”箫不死回道,“倘或这位娘娘是活着被火烧死的,那么嘴里便会有浓浓的烟灰,但是尸体的口腔里却是十分干净。并且,卑职发现娘娘的腹部积水,很明显,乃是溺水而亡,绝对不会是火烧致死!”
夏侯桀看着棺椁,只觉不可思议,周边寂静的都能听见他“砰砰砰”的心跳声。
他兴奋,这个并非洛雪儿的遗体,那么洛雪儿就有可能还活着!
但是他又悲凉,既然洛雪儿还活着,那么现在她人在哪里?
难道还在雅晴阁的废墟之中?
“来人!”夏侯桀吼道,“立刻给朕拆了雅晴阁,找到洛雪儿!”
“是!”禁卫军立刻动手上前。
卓霖月却赶紧说道:“陛下,雅晴阁对陛下而言乃是极为重要的地方,倘或拆掉雅晴阁……”
“世间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比雪儿还要重要!”
夏侯桀推开了卓霖月,径直走进了雅晴阁的废墟中,搜寻着不可能存在的洛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