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监考的时候,郑成仁发现一年级2班的女生小慧一个劲地哭,没有答题,郑成仁反复经过小慧座位旁边,发现她在纸上反反复复写着一个字。
他终于瞥见了,那是一个大大的“恨!!”字,力透纸背,泄漏了写字者的心情。
郑成仁悄悄观察了很久,发现小慧的情绪极其反常,她不停地哭,根本没有在答题。
烈日如炎的酷暑,每个人的穿着都是能多清凉就有多清凉,而小慧里面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外面又穿了一件黑色秋衫外套,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她难道不热吗?
郑成仁知道农村里家庭暴力是家常便饭,也知道小慧家世凄惨,她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父亲常年家暴,这个孩子比同龄人看上去更瘦弱,也更敏感,她的眼神里总是透着惊慌,像是森林里受惊的野鹿,随时准备逃跑,从她的眼神里,郑成仁能够读懂她的悲伤、绝望、甚至是浩翰厚重的痛苦,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为这孩子减轻一些痛苦,可他不是一年纪2班的班主任,和小慧的接触并不多,也不好过问。
但是今天,小慧的眼睛哭得红肿如核桃,肩膀耸动着,尽管她竭力想克制自己的情绪,郑成仁还是一眼看穿,这个孩子今天极不正常,他知道自己此时风评不佳,不应该多管闲事,可如果要他置之不理,冷漠以对,他也做不到。
“你怎么了?”郑成仁弯腰,轻声问小慧。
小慧吓了一大跳,她看清楚是郑老师,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一些,这孩子比其他同龄人更敏感,她能感受到郑老师的善意。
她拼命摇头,泪水却滚滚而落。
这也怪不得她,郑老师是第一个关心她命运的人,她从来没想到,别班的老师会关心自己。
“你需要帮助吗?老师愿意帮助你。”郑成仁从裤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小慧。
小慧接过手帕,哭得更厉害了,她的哭声抽搐起来,巴掌大的小脸蛋扭曲在一起,看着这可怜的孩子,郑成仁早就把校长的警告忘到了爪哇国,去他娘的风言风语,这可怜的孩子需要帮助。
“考试结束之后,我在办公室等你,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郑成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小慧的情绪。
郑成仁瞥到她手背上可怕的伤疤,那显然是新的伤疤,像是用火钳之类的工具加热后烫下的烙印,整个手背上足足有三条,伤疤刚刚开始长出粉嫩色的皮肤,像三条狰狞的蚯蚓。
郑成仁满心疑惑,难道这个孩子会自己烫伤自己?如果不是她自己自残,那么,是谁这样残忍地伤害一个弱小的小女孩?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教师办公室里,除了郑成仁和小慧,没有其他人。
郑成仁本来仍在担心小慧会不会前来求助,他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学生们都放学了,天色已近黄昏,他收拾了办公桌打算离开时,推开办公室的门,却发现小慧就站在门外,站在走廊上瑟瑟发抖,她徘徊在门口不敢走进来。
这个孩子一定是鼓起了勇气来寻求帮助,然而,看得出来,她内心里的痛苦炙烤得她难以决定,郑成仁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一个10岁的孩子会有这样深重的心事,他把小慧喊进了办公室。
小慧站在郑成仁面前,低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栗着。
郑成仁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多少应对这类问题的办法,他给小慧倒了一杯热水,小慧也不敢喝。
“去那儿坐下吧。”郑成仁扶着小慧,在办公室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凝视着小女孩,“如果你想哭,尽管大声哭出来,老师不会笑话你的。”
小慧抬头看了他一眼,哭声逐渐由小变大,然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是有小慧的哭声。
郑成仁偶然间扭过头,瞥见窗户外边,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原来是戏疯子。
他本想阻止戏疯子,但又怕吓坏了小慧,便只是冲戏疯子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出声。
“老师,你,你真的能帮我吗?”哭完之后,小慧的情绪似乎好多了,她抽噎着问。
郑成仁点头:“是的。”
小慧又沉默了。
郑成仁不得不先提问了:“你手背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
小慧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说:“是……我爸爸烫的。”
郑成仁一惊。
虽然早前有所猜测,但当小慧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蹙眉了,“为什么?你爸爸……是你亲爸吗?”
“是…… 但是,他比亲爸爸还不如……!”小慧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小姑娘的声调里又染上了哭腔。
“怎么回事?”
小慧沉默着,接着,她一声不吭地开始脱衣服。
郑成仁楞住,但他没有作声,他知道小慧这么做必定有原因。
小慧脱完了外面的罩衫,郑成仁看见,小女孩瘦小如同竹竿的手臂上,各种青紫乌黑的伤,新伤加旧伤,不计其数。
小慧还在继续脱,等她脱完了里面的衣服,郑成仁彻底惊呆了。
他无法相信,眼前是一个10岁小女孩的身体,即便被特务抓起来严刑拷打也不过如此了吧!
胸前,后背上,肚子上,整个身体到处都是伤痕,没有一块完整的没受伤的肌肉,瘦小的身体里,肋骨清晰可见。
“这些……都是你爸爸打的?”郑成仁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小慧点头,她红着眼睛说:“还不只是这些…… ”
小女孩打算继续脱裤子,郑成仁阻止了她:“穿上衣服吧,老师知道了,你希望老师怎么帮助你?”
小慧停下了动作,她望着郑成仁,眼神里迸发出求助的光芒,如同迷失在旷野上的旅人终于寻觅到一名队友,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对方身上:“老师,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但是,你能替我保密吗?”
虽然眼前只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但郑成仁却感受到了,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所发出的求助信号,也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郑重的信任,这是基于人性的祈求。
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因此,他以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的方式,十分郑重地承诺:“如果你需要我保密,那么,这件事情,除了你,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此时的郑成仁,早已被自己目睹的一切震惊得忘记了窗外还有一个人——戏疯子。
小慧看着他,目光里仍惊疑不定,充满恐惧,看得出,她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郑成仁也静静等待着她。
“老师……对不起,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我……我不知道如何才能相信你…… ”
“这样吧,老师写一个保证书给你,然后按手印,这样你能相信我吗?”郑成仁说着,拿起钢笔,找出一张空白的纸,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一封保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