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文丽一声尖叫。
门里发出更大的嘶叫声。
石头反倒镇定下来,他悄悄探过头一看,笑了,“姐,里面有个人。”
“有人?”尤文丽惊魂未定,如果里面有人,为什么大门反锁?
她贴近木门,走过去,只见门里面那双脸污秽不堪,眼睛黯淡无光,满是尘垢的脸被油腻腻的头发挡住了。
“谁?”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里面的人发出嘶嘶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难听的笑声,然后那人竟朝着她做了个鬼脸。
尤文丽想起来,都说杨小慧的母亲是精神病人,她也没往心里去,以为只是精神不大正常,看来里面那人大约就是杨小慧的母亲,是很严重的残障人士吧。
她理清了思路,正打算问几个问题,身后忽然想起了一道阴骘的声音。
尤文丽回过头,看到了杨小慧的父亲。
那是一张布满了沟壑的脸,脸上皱纹深重,纵然如此,也掩盖不了主人穷凶极恶的面貌。
他一手扛着锄头,另一只手叉着腰,充满敌意地望着尤文丽,大喝:“你们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尤文丽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道:“你好,我是县派出所的民警,我们来调查一些关于你女儿杨小慧的事情,她失踪了,在外地,我们派出所接到外地警局电话,有一具尸体,跟她的指纹吻合,我们需要确认,那是不是她本人。请问她最近有跟你们联系过吗?”
说这话的时候,尤文丽紧紧盯着杨小慧的父亲,不肯错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杨小慧父亲皱眉,紧接着,便伸出手道:“你的工作证呢?给我看看!”
这番说辞,是尤文丽早就想好了的,她想看看杨父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反映如何,试图印证自己的推测。
杨父很机警,回避了她的问题,反而索要她的工作证件。
不过,没关系,这依然从侧面证明了,杨父对自己女儿的死活漠不关心,一般人乍一听闻自己女儿遭到不测,哪里还有理智去问证件。
尤文丽佯装在身上反复找了好几遍,这才转头问石头:“小王,我的工作证呢?”
石头也很聪明,赶紧跑上前说:“哎呀,队长,我忘记了,应该在摩托车里吧。”
“还不快去拿来?”尤文丽瞪了他一眼,石头赶紧一路小跑着,说是去池塘边的摩托车里拿证件。
尤文丽又对杨父露出笑容:“先等一等,我让我的人去拿证件,放心,我们肯定不会是骗子,大老远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你这家里家徒四壁的,骗你也骗不着什么,对吧?”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杨父放松了戒备,他掏出钥匙,打开锁,尤文丽跟着他进了屋子。
屋子里处处散发着腐朽酸臭的味道,尤文丽忍不住捏住鼻子,与杨父口中的“疯婆娘”——杨小慧的母亲打过招呼,对方只是一味傻笑,突然间,竟然扣住尤文丽的胳膊,像猎犬一样使劲嗅着尤文丽身上的味道。
尤文丽挣脱开来,杨父吼了一声,上前一巴掌劈在疯婆娘脸上,接着,对尤文丽解释说,这味道是婆娘房间里散发出来的屎尿味,问尤文丽要不要参观参观,尤文丽硬着头皮,跟着他进去,只看了一眼,就几欲呕吐,拔腿就转身出来了。
杨父跟了出来,解释说自己婆娘早些年疯了,出门见人就打,他只好将她关起来,白天他外出干活儿,婆娘自己在家,大小便不能自理,因此就在房间里随处大小便,希望尤文丽不要见怪。
尤文丽点了点头,望着他沧桑的脸孔,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心想如果他真是那种毫无人性的男人,那么,他何必养着这么一个疯婆娘呢?不管不顾岂非更好?
这时候石头回来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低着头对尤文丽道歉说:“队长,对不起,你骂我吧,我出门的时候明明记得带了证件的,可能是大队长催我,一着急我就忘记了,可能是随手把证件忘记在大厅里了。”
他做出一副认错的模样,尤文丽闻言,柳眉倒竖,呵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就你还想转正?我告诉你,这样下去,这个月工资我也给你扣光!”
尤文丽发怒,石头唯唯诺诺的模样,让杨父心中信了几分。
尤文丽接着对杨父说,自己手下办事不力,要不你打电话到县里警察局去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吧,虽然我们只是来问几个简单的问题,但也要按章办事,如果今天不行,我们改天带齐人马和证件,再来一趟。
杨父一辈子种地,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被她的气势吓懵了,想到今天如果她得不到满意答复,日后还要带着大批人马再来,更加麻烦,赶紧点头说:“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
杨父倒了两杯热水,殷勤地给尤文丽和石头,一个搪瓷杯,一个玻璃杯,都缺了口子,杯子底一层厚厚的黑色污垢,尤文丽强压下心头不适,勉强抿了一小口,石头连杯子碰都没碰。
几个人坐下后,尤文丽问了一些杨小慧的事情,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包,从里面拿出纸笔,问杨小慧父亲:“你女儿的名字,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码,出生年月日,知道吗?”
杨父一愣:“这些,你们警察局不是都知道吗,还要问吗?”
“抱歉,例行公事,必须确认一下!”尤文丽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杨父只得老老实实地念,但念到杨小慧的出生年月日和身份证时,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了。
尤文丽提示他:“你女儿几月份出生的,日期呢?身份证上日期是阴历还是阳历,别着急,慢慢回想一下。”
“3月28号!”在一旁一直傻笑的杨小慧母亲,“疯婆娘”突然开口了,而且口齿清晰流利,她居然能够背出女儿的身份证号码,这让尤文丽很吃惊。
她一边飞速记下身份证号码,一边推测着,这个所谓的“疯婆娘”到底是真疯了,还是装疯卖傻?
尤文丽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杨父,却留心观察疯婆娘的反应,假装不经意地再次透露出,那具尸体很有可能是杨小慧的时候,疯婆娘明显一愣,接着,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坐在地上,嘴里再也不发出傻笑了。
与之相反,杨父对于女儿可能死了的消息,始终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冷漠,他的眉眼间,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感。
难道自己之前的推测方向没有错?尤文丽重新开始怀疑杨父。
话题终于转到尤文丽最想确认的方向,她问杨父,如何看待当年杨小慧被学校老师“郑成仁”搞大了肚子的事情。
杨父不自然地转过脸去,骂骂咧咧地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你怎么就知道是郑成仁做的?没有别的可能吗?”尤文丽追问。
“当然是他!这件事,当年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现在来问这件事情,什么意思?这和我女儿现在失踪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杨父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唰地站起来反问道。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问题很敏感。
尤文丽换了一个方向提问,她看向疯婆娘,试探性地说道:“警方在发现你女儿杨小慧尸体的屋子里,找到了一张诉讼书,她要向法院提起诉讼,告一个人——你知道她告的是谁吗?”
“是谁?”杨父肩膀耸动着。
此时,杨家来了两个警察的事情,早已传遍了这不大的村庄,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个人,没有一个年轻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人,甚至还有几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
尤文丽环视满屋子的人,再看向尤文丽的母亲,道:“她告自己的亲生父亲!在诉状里,她说,她父亲,强奸了她,导致她怀孕!”
这话如同扔出一个惊雷,人们惊呼出声,纷纷投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然而,尤文丽多年HR经理炼就的毒辣眼神告诉她,这些人虽然难以置信,充满怀疑,但他们的眼神中,也有对杨父的怀疑,并非坚决信任他!
杨父的反应,更加激烈,他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猛地砸向尤文丽。
这玻璃杯来势凶猛,尤文丽没留神,被杯子砸中了鼻梁,瞬间,血顺着鼻子往下流,脸上血肉模糊!
痛!
尤文丽捂住脸,一声没吭。
“姐!”情急之下,石头赶紧冲过来,扶住尤文丽,他又惊又气,冲杨父吼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打人呢?”
杨父面容冷酷:“谁让她胡说八道?警察就可以胡说八道了吗?”
尤文丽此刻只想笑,她明白,自己已经解开谜题了!
她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冷冷看向杨父:“说的对,警察不可以胡说八道,不过,打警察也是妨碍执法,我可以抓你,你知道吗?”
杨父这才畏惧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见状,尤文丽缓缓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有这么一封诉状,但很可惜,没有递交到法院。其实,即使她递交到法院,也已经过了追诉期,法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很可能你女儿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自杀。”
“你说什么?我女儿是自杀的?”蹲在地上的疯婆娘,震惊地抬起头,错愕看向尤文丽。
尤文丽此刻几乎确认,这个女人,这么多年来都在装疯卖傻,她点点头。
那一瞬间,她看见疯婆娘眼里的震惊,还有恨意。
“杨正法,我要杀了你!”疯婆娘突然爆发了,她像一头受伤的母豹子,猛然跃起,冲到杨父面前,抓住他的胳膊连抓带咬,嘴里发出怒骂:“你这个畜生,是你!就是你干的好事!”
杨正法闷不作声,揪起疯婆娘的头发就揍,如同老鹰拎小鸡似的,一拳头又一拳头打落在疯婆娘背上,很快,疯婆娘就被他打得蜷缩在角落里的地上,瑟瑟发抖,一面傻笑,一面流口水。
“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杨正法怒吼着,像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