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风吹得微凉，闲云牵马的动作却滞了许久，他一时不敢触及她哀伤地目光，生怕与她对视一眼，就会暴露那些情愫。
他攥紧缰绳的手缓缓松开，面上带笑，风轻云淡地说：“人活下来，又何必对往事耿耿于怀，你看这匹马儿四肢健壮，鬃毛根根竖起，想必到城外溜一圈，也是极好的。”
“是匹好马儿，不过我倒要看看，它能否经得起我的折腾！”
故欢起跑助力，纵身跃到马背让，那马儿昂首嘶叫，似不满被人驾驭，当它要跳脚撒泼时，却未曾料到，一支翠竹发簪已经刺入它的颈脖中，她拔出利器，往后一翻，便稳稳落地。
一贯行云流水般地动作，毫不拖沓。
烈焰红马嘶声挣扎，却无力抵抗死神地杀赦，最终不甘倒下，那些赤色地血液，从它的伤口中潺潺流出。
闲云负手而立，见她墨发三千散落，那张坚毅的脸生出几许冷漠，她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血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闲云，我们不仅是故识，更是故人对不对？”
四下无声，闲云看到了戒备森严的她，突然觉得那颗石头心，好像再也感动不了？
他投降一般，嘴角扬起一抹无奈地笑：“我们是欠下彼此终身的故人。我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了过去的回忆不堪，无法接受那些事实。”
故欢疑惑看他，咬了咬唇瓣，问道：“什么事情？是我的身世吗？还是我们之间的过去？许长生临死前，叫我去找找鬼王，还告诉我，他知道我的……”
话未说完，那群疯狂的平民又发现他们了，正招呼其他人过来，故欢如临大敌，对闲云挥了挥手，便跃上屋顶，踩着步子逃走了。
不过正巧，闲云方才心情不悦，面对这群无知地平民，皆是冷漠对待，一袭月袍衬出清冷气质，一记含有杀赦地眼神，就足以让这群平民望而却步。
他们面露恐慌，相觑一番后，默契地逃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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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欢一路乱窜，累得气喘吁吁，谁知才刚落地，就见那群平民从巷口里出来，她情急之下，躲到了别人的桌子底下。
那些平民路过时，还问了一句：“说书的，你可看见故大夫去哪里了？”
那人用脚踢了踢她，对平民撒了谎：“咸阳街一字客栈左转，她往那边的巷子跑了。”
“那谢谢啊！”
“叮铃！”
那些平民走时，还赏了他一个铜板。
正当故欢为这人的搭救之恩感动时，却被他一把将她揪出来，还向她伸手要钱：“我帮了他们指路，得到的报酬是一个铜板，那你呢？这也算救命之恩吧？难道不值五个铜板？”
“我跟你说，做人不能太唯利是图了知道吗？”她抬头瞪过去，在看到这人面貌时，不经怔住……
男子头戴高帽，面容清秀，手上拿着一卷竹简，明明一副柔弱书生的样子，却精打细算，张口就给人一种无赖的感觉。
“你……你是在梦中教我识字的说书先生？”
“你是跑到别人梦中怪论女子？”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相视一笑。
“梦中寻知己，咸阳遇恩师，实在是有缘分。”
故欢十分欢喜，忽而瞥见他桌上的竹简，便拿起一卷细看，上边简短记录了一个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将军，此人名为白起。因被人赐死，所以心有不甘，在死后冤魂不散，还受到了百年束缚，每天夜里都要统领百鬼，在杜邮亭与赵国逝去的士兵厮杀。
她略感吃惊：“冤鬼弑鬼？这个故事颇有新意。”
说书先生朗声大笑：“你也觉得有趣？我告诉一个更有趣的。一年前的三更夜里，我背着行囊路过杜邮，谁知周边阴风阵阵，突然看到对面有百万大军向我袭来，惊得我正要往回走，可另一面也有百万大军，他们手持兵刃，一副铁血风范。不过，他们奇异地是，他们只是穿过了我的躯体，并没有杀我。所以我决定记录下来，往后要是有听客了，便拿出来吹嘘几番。”
“那他们……不就是鬼咯？”
故欢面色大骇，猛然想起许长生说的鬼王，难道这个冤魂，就是鬼王？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去杜邮，找到这个鬼王，然后问清自己的身世？
她神情严肃，急切问道：“这个白起将军，你知道他的事情有多少？”
说书先生摆头摇手：“也不过寥寥。不过他生前很厉害，是一些小国闻风丧胆的人物。”
故欢若有所思，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金子，笑道：“这是学费，还请老师笑纳。”
说书先生收下金子，又傲娇地说：“拿钱贿赂我，还不如请到我酒楼里小酌一杯呢。”
“下次一定，不过我有些事情要办。”
故欢向他挥挥手，转身便走了。
待她走后，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地说：“守得了天下又如何？平得了八方又如何？最后负了魏澜，还不是死在王命之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回到医馆，故欢迎面撞见闲云，她强忍心里地种种疑惑，摊开一个包袱，把钱柜里的银两全部倒出来，淡淡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在地府待了七百年，在这期间，我每日都活在惶恐不安中，我最怕食骨鱼和度日如年。”
她将包袱掷到桌上，又去打包几套衣物，继续说：“我对好人和坏人这个称呼，很是在意。我一直想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如果我真如黑无常所说，是个十恶不赦的凡人，那么按照冥规来办，应当上刀山下火海，尝遍十八层地狱的酷刑！”
“你是要去找鬼将军，得到仇家的消息，和自己的身世？”
闲云按住她的手，心底升起一种无力感，他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也深知这一个被沉入海底的秘密，即将要被她打捞出来。
故欢侧目看他，目光坚定：“我知道你不肯告诉我，但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春江嘴里咬着鸡腿，抹了一把油渍，噘嘴说：“没想到，你还是条有雄心壮志的鱼，哪像我变成鬼魂以后，都没想过是谁害了我。”
闲云一拍他的脑袋，沉声训道：“什么叫雄心壮志？你是想再打回原形是吗？”
这是春江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一时被训得不敢吭声，他眼神慌乱，低着头咬鸡腿，不敢再多说一句。
“为什么？”
故欢红着眼眶看他，周身仿佛有一团烈火，正炙烤着他最后的防线，她抓紧他的手，几近质问：“你当初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不然，你怎么在我死后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想过要替我报仇？或者说，你和那个凶手，根本就是一伙的？”
闲云心弦一颤，掌心还覆上了一层薄汗，他面色依旧如常，斩钉截铁说：“我与凶手素未相识。”
他紧抿住薄唇，鬓角边的青筋暴起，似在忍耐她的挑衅：“在你死去的七百年里，我不分昼夜，不顾千山万水，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找到你！所以你最不该怀疑的人，是我。可我忘了，你有一副铁石心肠，又怎么会懂得人心脆弱？”
故欢见他回了屋子，鼻子一酸，不知怎么地竟哭了，她无法理解这种情愫，也不愿给他人看到，便埋头收拾衣物，让那些豆大的泪珠，一点儿一点儿地浸湿，那件绣有梨花的衣裙里。
他说的没错，她有一副铁石心肠。
她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包庇原凶，也根本不懂他当初因为什么，才让自己陷入死亡的境地……
正当她被思绪困扰时，春江给她递了一块鸡腿，还撇了撇嘴：“我与闲云哥相识也不过七百年，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找你。”
谈及此处，他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在寻龙谷的战场上，那个绝世男子手持的神剑，以一人之势，屠了成千上万的妖魔，当时他正躲在一个角落，而那男子本要斩草除根，却因为一具鲛人的尸体，放过了他。
后来他想，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会因为一个女人放下屠刀，可想而知，她得有多重要。
“你以前，见过我吗？”故欢接过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心情立马阴转多云，她甩了甩脑袋，决定把这些烦恼抛掉。
他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又怎么舍得她受尽苦难？
春江怯怯看她，暗想这野鱼那么精明，万一说漏嘴了什么，闲云哥不得要他的小命？
他神情闪躲，一紧张就抬高了嗓音：“我们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水里游，又怎么会见过？况且，我是高贵的鬼鹤，又怎么能和一条野鱼相提并论？”
故欢明眸善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丹顶鹤，你肚子里的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吗？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被我烤来吃，要么，告诉我当年的事！”
“欢欢。”
凤鸣玉夙般地声音在身后响起，故欢松开春江，转身却撞入他的怀里，她惊慌后退，却被他紧紧扣在怀里，他细微地叹息传入耳中：“白起贵为一代杀神，而今在杜邮沦为一名鬼将，你若想去找他，我便陪你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