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鸟迹飞绝,人踪罕至,月光倾洒,大河蜿蜒。两岸是黝黑的树林,悬崖巍然耸峙之间,却有一条长逾百丈,离地千寻的铁索悬于其上,远远看来,宛如夜幕中一道裂缝,令人望之恻然。
而就在这铁索之上,此刻正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
只听一个声音沉喝道:“成老六你脚下看着点!别来碍手碍脚!”说话这人乃是一鹫鼻阔嘴的壮汉,只见他身躯紧绷,小腿直颤,战战兢兢地踩着脚下铁链,大气都不敢出。
严老二在他身后,见他心惊胆战的模样,不由取笑道:“贺老三你自己没用,别老埋汰别人。”
吴老四位列最前,回头附和道:“嘿嘿,若说碍手碍脚,贺老三你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老六背上亦是冷汗淋淋,强作一笑道:“没错,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老三老脸见红:“呸,老子脚下本来就虚,成老六还在那里乱晃,把老子心都晃出来了。”
聂老大听见吵嚷之声,皱眉道:“行了,吵嚷什么!”他先前在江万流身上吃了暗亏,怒气未平,话里不由含了几分冷意。
众人一听,顿时不再作声。
原来这一行人见江万流跃上铁索,心中惊讶之余,不假思索,俱都提足而上。
聂老大虽觉不妥,但一时之间也未及细想,紧跟在众人身后。
起初倒也安然无事,不料行至中段,崖间风声渐紧,脚下铁索晃动越烈,连站立都尚且不稳,更别说行路了。
众人皆知身下乃是万丈悬崖,倘若跌将下去,生死难料。虽有流水缓冲,但谁又敢拿性命开玩笑?索性停下脚步,打算等到风头过去,再飞渡不迟。
江万流暗松一口气,他怀中抱着一人,到底还是吃力些,若是在风中撑过片刻,说不得便要坠下崖去。
少女关切问道:“你还好吧?”
江万流点了点头,却不敢望向她的目光。方才几番惊险,少女一直紧紧抱住他,二人耳鬓厮磨,呼吸可闻,当时虽然未曾察觉,现在想来,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少女将脸伏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不知为何,竟感到十分安定,便觉得这陡壁悬崖,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这时一片浓云遮月,江万流眼前蓦地一黯,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身下的这根铁索,幽幽闪着寒光。脚下寒风席卷而上,将他的汗毛根根捻起,他心里的那一丝旖念也随之消散无踪。
吴老四离他最近,仅有两丈之遥,每每掠及江万流衣衫之时,皆被其险险避开,心中好不痛快。但焦急归焦急,无奈身在浮云之间,一步踏错,便有性命之虞,是以虽然近在咫尺,终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未过多时,风势渐止,江万流暗道不妙,抬膝而起。
“那小子走了!”吴老四咋呼一声,翻身跟上。
江万流休息了片刻,甫一动身,竟是脚步飞快。
吴老四眼角一跳,冷声喝道:“留下!”聚起掌力,错步上前。
“小心!”少女吓得惊呼一声,江万流转身出掌,在半空中与吴老四一接,竟接了个稳稳当当。
这一掌吴老四积蓄已久,江万流却是仓促应对,一个来势汹汹,一个临危不惧,江万流以静制动,丝毫未落下风。
吴老四惊讶道:“好小子!”声音中已有几分惧意。
“接得好!再来!”突然一人腾身而上,脚尖点过众人肩背,一掌如携风雷,向江万流袭至。
江万流端起肃容,左掌重叠而出,和那人一抵,顿觉一股巨力沿着手臂,直透胸腹,惊骇之下,立时撤掌。
原来聂老大见江万流仓促间接下一招,依旧安然无事,暗骂吴老四“废物”之余,再也按耐不住,奋力一击,誓要将其拿下。
江万流本是旧力刚消,新力未生之际,受此一掌,脚下趔趄,几欲跌倒。少女吓得秀目紧闭,面无血色。
吴老四目光一转,暗道一声:“有机可乘。”屈膝一跃,掌中劲力吞吐,拍在江万流身上。
却不料江万流硬生生挨了一掌,反而借力而起,脚下疾点,几个起落,便落至对岸。
贺老三惊怒道:“老四,你这是在对付他还是在帮他!”
吴老四也是目瞪口呆,心想方才那掌,他已倾尽全力,这小子即便不死也受了内伤,怎会如此?
江万流跃上岸后,将少女放下,忽然喉底一甜,一口热血喷涌出来。
吴老四面露喜色,大喊道:“你小子倒是能撑啊!”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问道:“你要不要紧?”
江万流疾跑过后,正觉耳边嗡嗡作响,依稀听见少女关切话语,强抑住痛楚,摇头道:“不碍事。”
只见他掏出一把幽绿短剑,高举在手中,喊道:“谁敢过来!”
吴老四听见他声音虚浮,中气不足,知道他已伤至肺腑,冷笑道:“怎么,走投无路,要寻短见么?”
他在后面瞧不真切,只道他掏出短剑,是打算以死要挟,摇头叹道:“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何相干?”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金铁相击之声铮然响起,睁眼细看之下,周身不由剧震。
江万流手起剑落,剑光一闪而过,竟在铁索上磕出一个缺口。江万流冷喝道:“谁还敢上前么?”
吴老四哪里能够想到他身上竟然还携有这般锋利的短剑,来势顿时一滞,不敢乱动。
傅老五连连摆手道:“别别……慢来,慢来。”
江万流目光如电,一扫而过:“还不退后!”
聂老大冷目灼灼,咬牙道:“退!”
众人诺诺连声,唯有暗呼倒霉。
贺老三边退边道:“小子你莫乱来,我退就是!你可别下黑手!”
吴老四见江万流身在对岸,仅仅数步之隔,片刻可至,心中大呼可惜。但转念想到,此人恐怕是身受重伤,力不能支,才会以此要挟。此刻若不出手,那机会稍纵即逝。他想到这里,暗暗点头,佯退几步,忽又掠出。
“吴老四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想害死老子!”贺老三惊骂道。
江万流面色一沉:“那就莫怪了!”
“切……切勿动手!”
一道寒光闪过,当的一声,铁索应声而断。吴老四跃出一半,足下陡空,慌乱中向前一扑,双手抓住岩壁,悬在崖间。其余人惨呼连连,流星般笔直坠落下去,隔了许久,崖底才传来扑通的落水之声。
吴老四抬眼一瞧,江万流蹲在他面前,晃着手中短剑,冷冷道:“你一意孤行,可曾念着你那些兄弟?”
吴老四望向崖底,只见江面茫茫,浪花飞溅,想到自己几个兄弟跌落崖下,生死不知,胸中不禁泛起悔意,嘴里却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倒有几分气概。”江万流点了点头,手腕一转,剑锋倏落,“那你也下去吧!”
吴老四眉间紧皱,闷哼一声,额上冷汗直冒,却不敢缩手,短剑穿过指缝,插在地上。
吴老四见他手下留情,不由一怔。
“罢了,我不为难你。”江万流心性宽厚,本就不愿落井下石,见吴老四虽然面有惧色,但至始至终未曾向他说过一句告免之言,暗暗点头道:“倒也算是个汉子。”拔出短剑,转身便走。
这般以德报怨,吴老四反倒呆住了,对着江万流背影喊道:“敢问尊驾名号!”
“无名小卒,不必挂心。”江万流走出几步,回头又道:“对了,他们好歹是习武之人,落入江中,不至于丧命。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言罢抱起少女,身影一纵,在林间出没了几次,渐渐地化成了一个白点,终于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