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颜话语中满是欢欣之情,江万流不由纳闷起来,凑身过去,在水面上张望了一会儿,只见晴云落影,碧波盈盈,除了这满眼湖光之外,便别无他物,奇怪道:“看什么?”
“你仔细点瞧!”顾清颜玉指一伸,江万流瞅了又瞅,这才注意到,距他几丈远的水面下,有一点白光时隐时现。
眼下虽未到正午,但水面上波光粼粼,颇为晃眼,那白光又甚是微弱,倘若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也只有顾清颜这般百无聊赖,望着水面出神,才能注意得到了。
顾清颜仰着头问道:“那是什么?”
江万流迟疑地道:“像是一块玉?”
哪知顾清颜扑的笑出声来,攘他一下,骂道:“你傻呀,石头会跟着你走嘛?”
江万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点白光自刚才开始,便不远不近,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
“难道是个活物?”江万流自言自语道。
这时万劫余走上前来,迟徊观望了片刻,忽然眉头一舒,朝船舱内喊道:“羽笙,你出来一下。”
羽笙应声而出,满面疑惑。万劫余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羽笙于是往前瞅了几眼,忽然变色道:“啊呀,是玉姑娘!”
万劫余惊讶道:“你竟然还取了名字么?”
“这名字是小师妹取的。”羽笙说话间便俯下身,将手探入水中,“罪过罪过,我竟忘了,我出来的时候小师妹曾说,若是一个月内还不回,就要给我写信的。”
说来倒也奇异的很,那白光一见了羽笙,便兴奋地朝他游来,溅起一片浪花。
待得近了,江万流这才认出,白光却是一条晶莹透白的鲤鱼。
那条白鲤不过二指余长,在羽笙指间蹭了一蹭,便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掌中,瞧来十分驯服。羽笙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出,那白鲤摇着白嫩剔透的尾巴,被日光一映,竟幽幽地泛起光来。
“好乖巧的小鱼!”顾清颜心中怦然一动,爱不自胜,只见那条白鲤遍体雪白,不似凡俗之物,除了那一对黑眼珠外,便看不到半点杂色,就连那鱼鳃也是白的。
羽笙将它轻轻捏住,从鱼嘴中牵出一条细线,缓缓抽出之后,却是一方手帕。
顾清颜目光闪动,调皮一笑,在江万流耳边轻声道:“我去看看。”
江万流正要拦她,不料她眼尖手快,一晃眼便将手帕抢了过来。
羽笙吃了一惊,还未回神,便听顾清颜捧着手帕,缓缓念道:“一别多日,弥添怀思,即问近安,烦劳赐复。玺字。”
她念得抑扬顿挫,羽笙脸上微微泛红,不客气地道:“拿来!”
顾清颜见他动气,吐了吐舌头,将手帕塞回他手里,连忙躲到江万流背后去了。她探着头道:“这位玺儿妹妹倒是文采非凡呀!”
却见羽笙一声不吭地将那手帕小心掖好,藏在怀中,随后俯身取来一片桑叶,运指写了“事毕已归”四个字,便让玉姑娘衔在嘴里,缓缓地放回水中,直到看见那点白光消失在水波之中,才转身回到舱内。
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江万流不由皱眉,责怪顾清颜道:“你可惹祸啦!”
顾清颜尴尬地笑了笑,也只好不应声了。
这时却听万劫余称赞道:“这位玺儿妹妹不光是文采非凡,就连这内功造诣也是十分了得啊。”
他这般一说,江万流忽然回想起来,方才那枚手帕上的字迹,俱是笔锋婉转,墨色沉凝。浸在水中如此之久,笔墨却没有丝毫洇开,难道是运气之故?
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十分了得,他与顾清颜相望一眼,忍不住问道:“那她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万劫余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却见苏沐晴掀开门帘,微笑道:“我出谷之时,她才七岁,如今也不过及笄之年吧。”
顾清颜瞪大了双眼,心道:“那岂不是才比我小几岁么?”
万劫余面露喜色,连声道:“妙才妙才!果然可堪大任!”
江万流听说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由感叹道:“那可真是难得呀。”
原来他近日来一直修习运气之法,心里多少有些明白,要让笔墨凝在布上,又不被水晕开,是多难办的一件事了。
万劫余问道:“师傅已经将紫清烟语传给她了吗?”
苏沐晴笑道:“她如果没学便有这等内功造诣,那可不是妙才了,而是怪才!”
万劫余点头称是。苏沐晴停了一忽,又低声道:“自你走后,师傅便撤了只将紫清烟语传授一人的祖训了。”
万劫余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师傅为了我改动祖制,冒犯先人,我可当真是百死莫赎。”
苏沐晴摇头道:“你走之后,师傅他老人家平添了许多白发,但这一决定,却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定下的,并不全是你的缘故。”
万劫余眉间微皱:“哦?”
“我伏藏山庄想要复出,若是仍旧鄙扫自珍,恐怕是不行的。”苏沐晴淡淡道,“师傅他老人家打算重开沧澜禁地,你现在回去了,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重开沧澜禁地?”万劫余蓦地震惊道:“师傅他古稀之年,仍有此雄心壮志,实在令人敬佩。我万劫余自当舍命相从。”
苏沐晴白他一眼:“好啦,谁要你的命了。沧澜禁地虽然危险,但也并非是至凶之地,以师傅的推算,哪怕最后功亏一篑,也能全身而退吧。”
万劫余知道她言语间虽然从容自若,但恐怕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他抬眼望了望远处苍茫的云脚,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船行顺着湘水,弯弯回回,不觉间又过了五日。
这天江万流心情十分舒畅,因为他终于可以不用练字了。万劫余看过之后,连连点头,就算是眼光挑剔的顾清颜,此时也找不出丝毫毛病。
江万流兴奋地问道:“那我现在是否可以学琴了?”
万劫余微微一笑,依旧摇头:“不急,到了地方,我再教你。”
江万流顿时大为泄气:“怎么还不行?”
他虽然有些败兴,但旁人却听出了话中含义。只见顾清颜秀眉微拢,眼波转了一转,忽然笑道:“万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就要到了吗?”
万劫余惊讶道:“清颜姑娘难道是万某肚里的蛔虫?”
顾清颜一听这话,气得打他,万劫余往后一躲,笑道:“倘若不是,那未免就聪慧得令人害怕了。”
江万流双眸闪亮,望着万劫余。只见万劫余点头道:“不错,再有半日,我们便到栖霞谷了。”
顾清颜歪着脑袋问道:“万大哥口中说的栖霞谷指的是……”
“自然就是九天玄羽真人的道场所在了。”万劫余正声道,面露一丝敬意。
江万流奇怪道:“九天玄羽真人?先前也曾听你提到过,是哪位得道高人么?”
万劫余答道:“这九天玄羽真人本是灵鸟,千百年前,在晦明峰上得道,蜕去有翼之身,化作人形,而后创立我伏藏山庄千年基业。”
万劫余长身而起,面向船首站定,指着蜿蜒河水道:“你看此处水流曲折,有如长蛇盘亘,云走龙游,便是人称龙蛇之影的所在了。相传九天玄羽真人得道之前,此处有一条角蛇造乱,危害百姓,真人立志降服此恶,与之激斗三天三夜,角蛇死后,化作这一弯河水,造福百姓,亦算是一件功德。”
江万流凝目望去,只见那流水蜿蜒的尽处,隐约有座山峰潜藏于雾中,只是这几日来不曾下雨,这雾水何来?纵观四围山色,一派的青苍明朗,何以到了那里,便雾色迷蒙了呢?
顾清颜在一旁问道:“那若隐若现的,就是晦明峰了吧?”
万劫余道:“清颜姑娘好眼力。那你可看出此处有何不同?”
顾清颜见那山峰极是巍峨,只不过被云雾缠绕,仿佛浮在空中,疑惑道:“难不成它是浮空的么?”
万劫余点头道:“猜对了一半。”
顾清颜道:“那另一半呢?”
万劫余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清颜气得鼓起俏脸,过了一会儿又懈气道:“没劲!”于是故意挪远了些,任是万劫余如何出言调笑,也不搭理。
午饭过后,众人临江漫谈,言语中多了几分归乡情切。只是江万流连日以来,笔耕未坠,心神突然松懈下来,反而感到有些疲倦,便独自进舱睡下了。顾清颜看在眼里,也不去打搅,只在外头与苏沐晴轻声谈笑。江万流听着她风一般的轻笑声,竟睡的格外安恬。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出舱之时,红霞满天,江水仿如红练,顾清颜坐在船头,抬望一眼,粲然笑道:“你醒啦?”
她的笑容同那天上的红霞一起,映在了江万流的眼中,竟是说不出的温柔妍美,江万流心神不禁一醉。
顾清颜见他怔怔瞧着自己,便问道:“好看吗?”
江万流点了点头:“好看。”
顾清颜扑哧一笑:“你是说晚霞好看,还是我好看?”
江万流道:“一样好看。”
顾清颜板着脸道:“不许说一样好看。”
江万流迟疑道:“那就是你更好看……”
“这还差不多。”她心满意足地拉着江万流在身旁坐下。
江万流坐定后问道:“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顾清颜眨眼道:“本来说半日就能到了,但是万大哥说谷内布着什么很厉害的阵法,天黑不便上山,便吩咐船家放慢了船行,按这个行程看来,明天早上才能到呢。”
江万流倒也不急,点头道:“慢点也好。”
不知不觉中,他竟有些留恋船上的时光,像这样整日眺望烟岚,指点山川,倒是惬意自在。
顾清颜亦有同感,她来自水乡,在水上的日子却是比陆地上更多,一听说明日还要爬山,便恨不得船开得更慢一点才好。
夜色未起,残月已升,二人相伴舟中,直至星河灿烂,恍惚中,只觉得河水仿佛转了一转,他便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顾清颜满眼的星光里,幽幽地飘荡了……
二人是如此之近,近的几乎能数清她颤抖的睫毛,近的能嗅到她身上如兰的气息。
他轻轻地,缓缓地低下头去,顾清颜则紧张地闭上双眼。
不料这时候,有人却在身后故意地咳了一声:“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