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景物参差，光影迁移，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令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丹房之中，房内忽明忽暗，有袅袅青烟，绕梁不散。
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话声。
“冷师弟，有什么话一定要在丹房说？”是苏沐晴的声音，他心中一紧。
苏沐晴莲步翩翩，走进房内，回头嫣然一笑道：“好了，到啦。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苏师姐，我……”一个身着皮衣的少年紧随其后，浓眉深目，神情忸怩，却是冷均。
苏沐晴玉指轻点少年额头，笑道：“怎么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呀？”
“其实，我……”冷均支支吾吾，一张脸涨得通红。
苏沐晴略一沉吟，奇道：“我瞧你最近好像是有心事。既然眼下无人，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吧，师姐我定会帮你保密的。”
冷均一抬头，撞见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登时不知说什么话好。
“啊，我知道了！”苏沐晴眼波一转，笑道，“你是不是有了相许的姑娘了？滑头，要姐姐替你做媒呀？”
冷均仿佛下定了决心，喊道：“苏师姐！”
“嗯嗯。”苏沐晴点头应道。
冷均深呼一口气，似乎平添勇气，大声道：“其实，我喜欢你！”
苏沐晴闻言呆了一呆，而后颤声道：“冷师弟你……你胡说什么？我可是你师姐。”
“我说，我喜欢你！师姐，自我拜入师门的那一天起，自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冷均一张脸已经涨成绛紫颜色，“我就喜欢上你了！”
苏沐晴双眉紧皱，冷均却不管不顾道：“我朝夕修炼，日夜用功，刻意不去看你，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我忍了这么久，我已经再也忍不下去了。师姐，我……”
苏沐晴见他情意真切，心中也有些许感动，于是别过眼光，不去看他，叹道：“冷师弟，你我同属一派，自小相识，你有这样的心思，也是难免的，等你以后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姑娘……
冷均急切道：“不是的……在这世上你待我最好，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苏沐晴摇头道：“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喜欢的人……”
“万劫余对么？”冷均脸上掠过一抹黯然神色，继而升起一片恨意，“那个虚情假意的公子哥有什么好？”
苏沐晴摇头道：“万大哥他没有虚情假意，他待我很好，我和他两情相悦，已经定了终身。”
冷均身躯巨震：“难道我待你不好？我哪里比不上他？这……这不公平。”
苏沐晴紧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慢慢地道：“没有什么公不公平。冷师弟，我知道你待我也很好，但我一直把你当作师弟。”
冷均怔忪许久，忽地浓眉一挑，嚷道：“我不要你把我当成师弟。我要你做我妻子！”
他突然抓住苏沐晴肩膀，身躯微微发抖。
苏沐晴吓得花容失色，挣扎起来：“师弟你想做什么？”
冷均胸膛起伏，呼吸紧促，目光中透出一股怒意，猛地将苏沐晴抱在怀中，低头吻在她颈上，边吻边道：“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你放开我，你的玩笑开过头了。师姐我……我要生气了。”苏沐晴用力推攘着他的胸膛，哪知他那双手臂，将她紧紧将箍住，竟半点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他粗重的呼吸声，苏沐晴美目泛泪，软弱地呜咽道：“我是你师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苏沐晴挣扎不开，又是凄惶，又是无助，眼泪潸然而下，身子却忽地软了下去。
冷均闻见她身上幽兰气息，脑中訇然作响，早已无法思考。将她放在地上，弯腰去解她的衣物。
突然苏沐晴止住哭声，目光冷冷地盯住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冷均被她冰冷的目光一扫，便似挨了一记耳光，愣在当场。渐渐地，欲望在他的眼底消失，他的脸上随后被一片懊悔所占据，双手也垂落下来，喃喃道：“师姐，我……实在是对不住。”
他拾起地上的衣衫，掩在苏沐晴身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苏沐晴别过脸去，寒声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冷均面色惨白，蓦地跪将下来，哀求道：“师姐……”
苏沐晴肩头巨颤，高声道：“难道要我杀了你么？”
冷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终于垂首而去。
直到冷均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苏沐晴方才颤着双手，穿上衣衫，但衣扣系到一半，忽地鼻酸眼热，掩面痛哭起来。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响，他旁观至此，终于眉峰一颤，痛苦地闭上双眼。
丹房内一面屏风訇然倒下，一个白衣少年，神色扭曲，双眼放着急迫的光芒，满面狰狞。
“万师哥？”苏沐晴惊呼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劫余脸色泛黑，紧咬嘴唇，并未应声。
苏沐晴心底一片惊惶，小心问道：“你刚才，都看见了？”
万劫余面颊抽搐了一下，拧起眉头，向前走出一步，忽地身躯一晃，栽倒在地。
苏沐晴忙从地上爬起，着慌道：“万师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万劫余眉目如拧，嘴唇发白，时而身躯紧挺，时而又蜷缩在一处，瑟瑟发抖，但无论如何，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抓住苏沐晴的衣角，不肯松开。
苏沐晴见他受苦，凄楚难堪，一颗心跷跷落落，直恨不得死了才好，嗄声道：“万师哥，你别这样，是我不好……我求你别这样……”
她心软肠柔，本无应变之能，又接连遭逢变故，早已不知所措，只好哭喊道：“来人啊，师傅，万师哥出事了！”
这般嘶声哭喊了片刻，门外蓦地降下一道轻烟，一个青衣峨冠，须发皆白的老道推门而入，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苏沐晴恍如绝境逢生，连忙抹去眼泪，抓住老道衣袖：“师傅！你快看看，师哥他着了魔了。”
老道循目望去，只见万劫余一动不动地蜷在地上，俨然已经昏死过去，上前探其脉搏，神情倏地一变，惊呼道：“先天寒炁？”
老道盘身而坐，双掌抵住万劫余身后“风门”“魄户”两处大穴，真气徐徐度入。万劫余脸上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不知变幻了多少次，额头大汗淋漓，气血几如沸腾一般。
这般许久，二人俱是汗如雨落，老道深吸一口气，撤去双掌，万劫余软倒在地。
万劫余悠悠醒转，苏沐晴见状，忙将他扶住，问道：“师哥你怎么样了？”
万劫余面容死寂，不发一言。
“他暂时无碍了，”老道长叹道，“但真气溃散，炉鼎已毁，只怕……”
“只怕什么？”
老道黯然道：“只怕今后再也无法突破玉清境，而且时时刻刻，都要受这寒炁之苦了。”
万劫余双目紧闭，长叹一声。
苏沐晴闻言亦是心神不属，问道：“寒炁？是什么？”
“所谓先天一炁，昔人名之生门又称死户，可谓是性命根本。当年我收养他时，他体内已有此寒炁。此炁虽是劫数，但也是机缘，我授他紫清烟语，便是希望他潜心修炼，能够化险为夷。”
老道沉声道：“这先天一炁凝于他的炉鼎之内，隐藏于欲静情寂之时，是以我告诫过他，未入玉清之境，切不可妄动情念。”
苏沐晴娇躯一震，心道：“原来……是我害了他。”
她喃喃问道：“那可有办法解救？”
老道无奈地看着她：“先天之炁与人同生同死，只有抑制，不可消除。寒炁若消，他万无活命之理。”
老道摇了摇头，正要唏嘘。忽然目光一垂，落在苏沐晴身上，脸色倏地铁青，阴沉道：“沐晴，他为何无端入魔？你这般衣衫不整，难道你们？”
苏沐晴闻言一惊，花容失色，只觉他神色严厉，非同往常，正要和盘托出，脑中忽地闪过冷均下跪时的样子，心中一软，迟疑道：“是……是徒儿不好。”
老道一听此言，反倒神情陡张，厉色道：“你们两个是我一手带大的，难道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当师傅我老糊涂了么！”
“但你们……怎能做出这种事？枉费他读了这么多圣贤之书！还有你！一个女儿家，名节如璧，难道你忘了么？”
苏沐晴神情惶惑，心头乱哄哄一片，连忙道：“师傅切勿动怒，都是……徒儿不好。”
老道蓦地拂袖，喝道：“还不住嘴！”
苏沐晴万分委屈一齐涌将上来，眼泪包藏不住，潸然而下：“师傅……”
老道毕竟疼她，见状心有无奈，只得背过身去。
苏沐晴在地上痴坐了一忽，突然抹了抹眼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拜在老道面前，叩首道：“师傅，徒儿……有个不情之请。”
老道微露讶色，定定地瞧她一阵：“你要嫁给她？”
苏沐晴默默点头，老道叹道，“痴儿啊痴儿，你可知道，他已时日无多了……”
苏沐晴却不管不顾道：“徒儿什么都不在乎，徒儿心中除了师哥，再也装不下任何人……还望您老人家成全。”
万劫余怔了怔，眼角隐约浮现泪光，却听老道甩手道：“真是孽障。”
苏沐晴不敢抬头，缓缓说道：“师傅若是不答应，徒儿我便长跪不起。”
老道终于长叹一声，阖上双目，摆手道：“罢了，我答应你就是。你执意要嫁给他，今后可别后悔。”
苏沐晴大喜，叩首再拜，连连道谢。
“多少世间痴儿女，一夜红烛难到头。”老道摇首唏嘘，拂袖而去，“你们好自为之吧。”
房内静悄，只听苏沐晴低低地说道：“万大哥你听到了么？师傅答应我们的婚事了。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她脸上泪痕宛在，但按耐不住心中欢喜，不禁破颜而笑。她容貌本就极美，一笑更是动人，宛如云破月出雨尽花开，说不出的温柔妩媚。
他看到此处，心中悲喜交缠，伸手去触苏沐晴的脸庞，然而手指穿身而过，停留在半空之中，他胸中一阵催痛，恸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