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情愿长醉
却说顾清颜心头鹿撞，慌慌张张地穿过竹篱小院，埋首独行了一忽，蓦地回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竹林之中。
此时夜幕初启，月色微茫，凉风扑面，竹影姗然，顾清颜只觉脸上一凉，想起方才那幕，又感到好笑，自怨道：“我瞎跑什么。”
林间突然有人轻咦了一声，顾清颜转头一看，那人面庞白皙，眸子清亮，漫步而来，却是江万流。
江万流问道：“你不是找苏姐姐去了吗？”
顾清颜不知如何作答，只有撇过脸去。
江万流也不介意，又走近了一些，忽然奇怪道：“清颜，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啦？”
顾清颜把脸一板，瞪他道：“哪里红了！”
江万流本想说：“都红到耳朵根啦。”但见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知讨不了好，便抬着眼睛不说话了。
顾清颜见他识相，面色稍缓，又道：“万大哥他醒啦。”
话音未落，江万流眉宇倏扬，抓住顾清颜肩膀，惊讶道：“真的吗？大哥他醒了？我这就去看看！”
他兴奋之余，未曾收力，见顾清颜蹙起秀眉，方才醒悟过来，撤回双手。
“我干嘛骗你。”顾清颜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忽然又拉住他，面色古怪道：“嗳，你可别去，苏姐姐在呢。”
“我知道啊。”江万流眨了眨眼睛，笑道，“嫂子她守了一天一夜，定然是感动了路过的神明，这才让大哥他醒过来的。”
原来他昨夜帮万劫余度气之时，知道他虽然性命无碍，但寒气萦于神阙之中，若要恢复神智，恐怕已非人力所致，只有仰仗神明了。
他的心从昨夜悬到现在，本打算任天由命，却忽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大喜过望，只想亲眼确认一番，才能放下心来。
顾清颜瞧他神情激动，似乎一刻也等不了，心中一慌，伸臂将他挽住，道：“呆子你可别去，你去了不合适，先等一阵子罢。”
江万流疑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
顾清颜嗔怪道：“你傻呀！万大哥刚醒，他们……他们自然有很多话要说的，你现在去了不是煞风景嘛。”
江万流愣了愣，旋即瞪眼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那我明白了。”
顾清颜红着脸嫌弃道：“呸，你明白什么了。”
“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说话间便领着江万流往前直去。
江万流心里一突，只觉少女手臂柔若无骨，身体轻如云絮，不禁脸颊发烫，茫然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顾清颜既不回头也不回答，二人走出竹林，忽然一阵凉风袭至，将顾清颜发丝吹散。顾清颜转过身来，展颜笑道：“就这里好了。”
江万流见她笑容姣妍，但似乎透出一丝愁意，襦裙翩跹，羽睫低垂，与起平素时，更有一种忧郁柔曼的美丽。
他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良久才道：“你想说什么？”
顾清颜敛裙而坐，拍了拍身边的地面道：“你也坐吧。”
江万流一脸疑惑，依言坐下。
“那日你受的伤，都好了吗？”顾清颜淡淡地问道。
“你不是帮我包扎过了吗？”江万流笑了一笑，昨日冷华林中，他凭一己之力挡下秦无算，虽然负伤累累，但好在都是皮外之伤，并不伤筋断骨。
顾清颜迟疑了一下才道：“若我告诉你，其实我在帮你包扎的时候，给你下了毒呢？”
“下毒？”江万流猛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顾清颜叹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心头有些恍惚，是否感觉有些疲累，其实再过几个时辰，毒性便会发作啦，到时候，你就会连路都走不动啦。”
“你！”江万流蓦地起身，忽然眼前一黑，竟有些看不清。
确实如她所言，自己一整个下午都身体沉重，精神不振，他还以为是因为受伤，兼之思虑万劫余所致。
“为什么？”江万流压抑着怒火，问道。
顾清颜仰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恳求之色，摇着他的手臂道：“你先坐下来，不要生气，好不好？”
江万流心有疑虑，但见了她软语相求的样子，毕竟心头一软，只好道：“你捉弄我是不是？”
顾清颜摇了摇头：“我给你下的毒，名作梅花醉。其实它对旁人，可以说是无害的。”
“旁人？”江万流微微拧眉。
“这旁人指的就是除你之外的人了。”顾清颜淡淡道，“花前不饮泪沾衣，一任梅花作雪飞。你知道这句诗出自何处吗？”
江万流好生奇怪，只觉得她今日说得话，全都莫名其妙，但若要说她无理取闹，又仿佛不是。
“其实这句诗是我门派中一位已故的前辈所做的，这位前辈的名字，你应该也听过……”顾清颜双目凝视，神色却有些飘忽，“他叫江遗恨。”
“江遗恨！”江万流听到这三个字，心中顿时一惊！
顾清颜瞥见他脸上神色，叹道：“这位前辈曾经爱上一个制毒的女子，二人爱得热烈，却于世难容，那女子为了将他留在身边，便研制了此毒。”
江万流默不作声，顾清颜继续道：“梅花醉毒性温和，中毒最深也不过就如喝醉酒一般，昏昏沉沉，无法行路，将它称为毒药，其实并不妥当。而此毒除了不伤人性命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
“它只对身怀大河真气的人才有效。”
顾清颜目光紧紧地逼视着他：“江万流，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江万流见她目光中带着敌意，心头一时犯憷：“莫非她对江家的人有什么成见么？”
“你昨日在冷华林中，救我时用的那招十里冰川，正是我大河派的招式，而且还是门派中不传之秘，你还想瞒我吗？”顾清颜说话间将脸凑近了一些，眉间阴云未散。
江万流本想告诉她，这招十里冰川乃是惊鲵剑上残留的招式，用过一次之后，便再不能用了。但见了她眼前的模样，定然是不会信的。
顾清颜又道：“起初我见你用的招式古怪，身法更是诡异，心想江湖之中，当真无奇不有。但是后来，你与那秦无算交手之时，动辄真气浩荡，凛冽砭骨，全然不似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该有的本事，倒像极了大河派的真气长河。”
江万流不禁问道：“什么是真气长河？”
顾清颜瞪了他一眼：“你还和我装糊涂？”
江万流无奈道：“我是真不知道……”
顾清颜语气微微发冷：“所谓真气长河，只有身怀大河真气的人才能习得。真气如河奔海聚，源源不绝，练到极处，更有真罡护体，刀剑无伤。你说你不知道真气长河，那你告诉我，你既然姓江，和那位江遗恨前辈，又是什么关系？”
江万流只有承认：“不错，他确实是我的曾祖。”
顾清颜冷冷道：“你终于承认了。”
“这是梅花醉的解药。喏……”她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出来，倒了一粒雪一般的丹丸出来，递了过去。
江万流迟疑未动，顾清颜生气道：“你信不过我，怕我害你啊？那我可扔了。”
她作势欲扔，江万流忙将她素手拉着，却不接解药。
顾清颜双颊微红，挣了一下，并未挣开，没好气道：“你拉着我干嘛？我可说好，你解了梅花醉的毒之后，咱俩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江万流慌道：“这又是为何，那……那我不要这解药了。”
顾清颜微微一怔，江万流又道：“我情愿醉着……”
顾清颜俏脸低垂，小声道：“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江万流叹道：“要我服药也可以，但你总该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顾清颜惊讶地注视着他，迟疑了片刻，才道：“你当真不知道？”
江万流张了张嘴，一脸不解。
顾清颜柳眉紧皱道：“你是江家的人，没道理连这些都不知道啊……”她说到此处，忽地想起，昨日他还告诉她，自己打小便是孤儿呢。
她这样想着，露出几丝恍然之色，打量他几眼，瞧他神情不似作伪，只好道：“那大河派这三个字，你总该听说过吧？”
江万流点了点头，顾清颜又道：“世人所说的大河派，其实不是一处，而是两处，分为白河宗与赤水宗。白河宗在南，赤水宗在北，二者统称为大河派，修行法门更是系出一脉，却针锋相对，水火不容。这一切皆因一把剑。”
“一把剑？”
顾清颜说到这里，神色庄重：“这把剑名为天痕剑，乃是昆吾山上排名第二的绝世神兵。相传此剑出世之时，剑气浩荡，划破苍穹，这天痕二字，也由此而来。后来这把剑被大河派前辈江遗恨取得，从那以后便是宗门信物，镇派仙剑。凭着这把剑，大河派在江湖中的威名一时无二。”
顾清颜淡然垂眸，叹道：“只可惜，那位前辈仙逝之后，派内门阀林立，巨室相争，为了天痕剑的归属，争斗不息。我虽是一介女子，不清楚这些门派秘辛，却也隐约能想见当时的血雨腥风。因为即便是眼下，两宗仍在明争暗斗，没有一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