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搜集证据，实则哪有那么容易。即便程青真的拉来程家村的人作证，也只能在口供上说明苏盈袖散漫渎职，没有将程大娘之死一案立案而已，可是却少了实实在在的物证。
即便是真的以权压人闯进县衙，查看县衙的卷宗，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试想谁会将一个自己根本未曾办理的案子录入案卷？
苏盈袖连前去为程大娘之死报官的人都没见，又怎会多此一举将此案录入案卷，自己拆自己的台，自己摘自己的乌纱帽？
这根本就是死无对证的事。
程青虽然已是京都的监察御史，遇上这样荒唐的事却是头一遭，真真是无可奈何到了极点。
她自问不曾同苏盈袖结过什么梁子，却不知为何她竟对自己狠辣至此。
又或者，有什么不虞之处尽数冲她程青来便好，为何要捏住程大娘的死不放？
程青越想越觉得头疼，只得起身拉开房门，打算到院子里透透气。
却没想到，紫暮正立在院中沉思。
“紫暮。”程青缓缓走近，“你在想什么？”
“无事。”紫暮很快回神，瞥见程青时散乱的目光渐渐聚焦成柔和的光芒，“午时到了，夫人想吃些什么？”
程青耷拉着脑袋摇头婉拒：“你知道我现在吃不下。没心思。”
紫暮自然知晓她是缘何没心思，却也没出声，只静静陪着程青静默。
一时间，秋风飒飒，漫卷竹院，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二人静默无言。还是紫暮先蹙了眉，转身进了竹屋，再出来时，已将一件披风覆在了程青身上，细细替她系好，不住地柔声叮嘱：“天越发凉了，夫人再如何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受了风寒便徒增了烦忧。紫暮还是希望夫人明朗康健些好。”
程青闻言，鼻头又是一酸，“要是娘在的话，一定要骂我不知爱惜身子。可……”
话还未完，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紫暮牢牢圈住她，轻声安抚：“可你还有我不是吗？我也很在意你的心酸冷暖。”
“程青，发生这样的事谁也预料不到，尘埃已定任谁也无力回天，身为你的夫郎，没有护好程家是我的错。可你若是伤心难过，我也会懊恼心慌。我不过是想要你好好的罢了。”
程青却是仍旧陷在自我懊恼中，“可是娘就这样被人害了，我甚至连苏盈袖都没办法扳倒。明知娘的死同她脱不了干系，我却连将她下狱的资格都没有。”
程青哀恸无神的眼落在了院中早已荒败了的萱草梗上，心上犹如百爪撕裂般彻痛，“焉得谖草，言树之背。从前以为进京做了大官，娘便会高兴，可是如今才知道，没有什么比儿女绕膝更能令父母亲欣慰的了。”
说到这里，程青似是恍然醒悟般，突然紧紧攥住紫暮的袖子，哀恸的眼忽然被迷茫和疑惑替代，“紫暮。”
“为什么从没听你提起过自己的父母亲？”
她问得认真，紫暮却只是避开她的探视，微微低了头，那样清风玉树般的人物却似乎一下子被严霜覆盖了似得阴郁得厉害。他似乎在沉默，又似乎在思量，总之程青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他就站在她眼前，她却看不透他。
好半晌了，紫暮仍旧一言未发，程青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失言，她缓缓松开了紫暮的衣袖，尽管内心一阵泛酸，面上却仍旧勉强笑道：“没关系的，你不愿意说的，我就不问了。”
缓了缓心神，程青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心中的酸楚，转身回屋。却在下一刻，被拽住了手腕。
这一次，是紫暮出手拉住了她。他清冷的凤目紧紧锁住她的，唇角微微掀动，眼看就要吐出只字片语，却终是在最后一刻强压了回去。
攥在程青腕上的修长手指径自嵌入她的掌心，再行走时却是两人并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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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娘的死还未有进展，程青就先被召回了京城。
那是程青回到程家村的第五日，远在京城的思玥终于顶不住御史阁愈加繁琐的公务，飞鸽传书将程青催回了御史阁。
程青无法，连程府都还没来的及回就径直去了御史阁。
才进门便被思玥拉去整理案卷，一直忙到西窗日暮才放了她。
公务结束，思玥总算抽出空来慰问一番：“程青，你回一趟老家怎么丝毫不见欣喜啊？你说你回去接你母亲来京，那么程伯母现下已经在府上了？”
忙起来还没什么，现在闲下来，又被思玥提起伤心事，程青禁不住又红了眼眶：“我回去时……已经太晚了。”
“什么意思，什么太晚了？”思玥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自顾自地饮茶。然而目见程青低垂着脑袋士气尽失的模样，终是搁下了手中茶盏，起身走近程青。
“程青？”思玥歪着脑袋去瞧程青低垂着的脸，却瞥见她红肿的眼眶。终于，程青抬头直视她，“我娘，被人杀害了。”
“什么！”思玥当即气到拍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是哪个不长眼的？”
程青沮丧摇头，“不知。”
“罪犯还没抓到？”思玥气到叉腰，声量都跟着高了起来。
程青又摇头，这次较之先前更是有气无力，“我娘的死根本没有录入案卷。乡邻去报官时，县令女官连面都不曾露。”
“岂有此理！这是渎职！朝廷命官渎职可是大罪！”思玥气得在厅堂里转来转去，“那县衙何方神圣，简直是胆大包天！”
“苏盈袖。直接管辖程家村的县衙女官。”说到此处，程青又自嘲似地摇摇头，“连直属的县衙都没有案卷的存留，我还如何替我娘找出真凶？”
“程……程青……”思玥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安慰人向来不是她的所长。眼看着原先最爱同自己叫板的程青变成如今这幅失魂落魄样，她也忍不住心里泛酸。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勉强地挤了半天，思玥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程青却是立刻抬了头，一双空洞干枯的眼仿若金光照玉荷，顷刻间流光溢彩，满眼希冀地望向思玥。
“咳咳。”思玥被看得脑后发麻，只得硬着头皮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惩处苏盈袖的话，即便在公然渎职这块儿拿不住她的切实把柄，但是照她这么个性格，保不齐会有其他的纰漏。只要抓住了她其他的纰漏，照样可以叫她蹲大狱，吃牢饭！”
“如果你的目标不单单是苏盈袖，那么你还得耐心一点，仔细分析现有的所有与程伯母的死相关联的线索和细节，这样才能将幕后主使查出来。”
顿了顿，她望向一旁若有所思的程青道：“你可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程青不自主地垂下了眼睑，“所以，现在还不能随意动苏盈袖是吗？”
“如果是为了尽快查出幕后主使的话，是这样的想法没错。因为在棋局尚未明晰的情况下，轻举妄动，往往最易打草惊蛇。”
一阵静默。程青又陷入了沉思和纠结中。半晌，她总算掀了掀嘴角：“我知道了。多谢思玥大人教诲。”
“客气。”思玥好似一下子释怀了，头一次没有冷嘲热讽地回应程青，反倒悠悠接口道：“你也不必称我为大人了，都是御史阁的监察御史，同等级别开口闭口大人大人的，听着别扭，你还是叫我思玥吧。”
程青蓦地抬头，正撞上思玥微微含笑的眼。那是和善的，真诚的笑。
默了默，思玥宽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你母亲的事，我会帮你彻查。你放心，我们御史阁内还没有那个人能白白被欺负的。”
程青心下一暖，凝视思玥的目光又有水汽氤氲，被思玥挥手止住，“够了够了啊，程青青，不过数日未见，你别动不动就梨花带雨啊，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程青青啊。振作点，明日我还要带你去办案呢。”
“办案？”
“唔。这次急急将你召回来，就是为了办案。而且是大案。”
“大案？”程青从思玥严肃的面容上感应到这次的案件绝非大案那么简单，但她还是没有过多询问。而是直接就着思玥的话问下去，“是什么样的大案？”
“你可曾听过龙悦山庄？”思玥并没有直接回应她，而是兜着圈子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程青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一遍，确认这是个新鲜的词汇，于是如实回应道：“暂时还未有耳闻。”
“龙悦山庄是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但是权势颇大，甚至已经有爪牙渗入了风霓王朝的政权中央。尤其这一阵子，龙悦山庄的异动愈加明显频繁，凤后忧心再这样下去，风霓王朝迟早覆灭。所以，才将这件事交给我们御史阁来查。当然，以防消息外泄，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此事我只告知于你，希望你守口如瓶，即便是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夫郎紫暮，也不可告知。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