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能不去应试吗?”
“不能!”
程青刚举起手,程大娘和紫暮就异口同声地打消了她临阵脱逃的念头。
程青讪讪然,一本正经地开启苦口婆心的劝说模式。
“娘啊,这科举应试,向来百十人里就挑出一个,你姑娘我一个乡野小丫头,怎么可能在那么多世家女郎中脱颖而出,一跃龙门呢?”
“再说了,单单是这应试的费用,一路上的盘缠,一点点算下来,那也是笔巨大的开支啊。”
“先不说咱家有没有那么多银子,就是有,把那银子省下来,吃好喝好岂不知足?这科举应试,于我而言,根本无异于花钱找罪受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程大娘非但没有把程青的话听进去,反而勾起一肚子的火。
“你这孩子,输什么不能输了气势,咱家虽然不比那些世家大族,但是供你应试这点钱娘还是能想办法筹到的。”
“娘,这哪里是钱的问题了,前提是你女儿得是那块料啊。”
程青简直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气鼓鼓地一屁股坐下。
撇撇嘴喃喃道:“您也不想想,一群天鹅白鹤往那儿一站,谁高谁美一眼就能看个清楚,只要不是眼神有问题,谁会在一群天鹅白鹤里去挑一只土鸡啊。”
“你!”程大娘急眼了,一木鞭抽在石桌上,震得程青立时一个战栗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娘……”程青吓傻了。
“程青青,老娘跟你说,这应试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是选择不去呢也不是不可以……”
程青听到此言,面上一喜,“娘?”
“就是得先问问我这手里的鞭子同不同意。”
程大娘连连在石桌上抽响手中的竹鞭,最后径直用竹鞭指向程青,脸色瘆人道:“你现在就选,去还是不去?”
程青还没来得及应答,程大娘忽然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手里拿着竹鞭来回在手心敲打。
“你也不用急,反正我就和手里的,还有柴棚里那些个捆了几大捆的竹鞭,都会耐心等着你想好。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你再告诉你娘。”
“娘啊,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程青敢怒不敢言,一张脸憋屈得厉害,委屈巴巴道。
奈何程大娘丝毫不为所动,“我这不是在等你选吗?你还觉得是我逼你了不成?”
说着,程大娘手中的木鞭就又要落下。
紫暮忽然上前一步,止住了程大娘的动作。
“大娘,不如让我和程青好好谈谈?”
紫暮站在那儿,面容温润,风度翩翩。清风微醺,吹动他的如墨黑发和翩翩衣角,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超然出尘的气质。
程大娘一时呆愣,情不自禁地出口应答:“啊,好,好。”
说完,还很自觉地让到了一边。
直到走出好几步,程大娘才醒过神来。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一拍,回过身去,却只见到紫暮领着程青向外走去的身影。
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老家伙管不了了,不如就让他们小辈的一起说说话。
说不定,还真能把程青这倔脾气给顺服帖咯。
村外的花圃地里,一袭紫衣掩映其间,恰似万花丛中的一支独秀绝伦的紫罗兰。
“为什么不肯参加应试?”
紫暮语调清冷,眉头微蹙,低下头去看身前埋头踢石子的程青。
程青没有答话,照旧拿脚上的石子出气。
“为什么不回答?”紫暮继续问道。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程青咬唇。
低着头狠狠一脚将一颗石子踢得横跃半空,噗通一声落在花圃地外的一径小溪里。
“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紫暮忽然伸手扶了扶程青动来动去的身子,“好好站直了。”
“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程青不听,继续埋头。
下一刻便有一双凉如冰玉的手扶上她的下颚,“你在闹脾气?”
程青原本澄亮的眸子倏忽蒙上一层雾气,眼神躲闪,“没,没有。”
“唬谁呢。”紫暮伸手递过一方手帕,“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明明是毫不客气的拆穿,听在程青耳里却莫名生出一股暖意。
“我不想去参加科举应试。”程青嗫喏道。
声音轻轻,细弱蚊蝇。
“不想去?”紫暮把这三个字细细重复一遍,刨根问底道:“为什么?”
“因为你害怕失败。”
未等程青开口,紫暮先一步一针见血地指出。
“程青,你在害怕,害怕自己过不了应试,害怕自己辜负了程大娘的期望,害怕你认认真真准备了应试到头来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你干脆一开始就拒绝参加。”
“反正拒绝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失败却会令全家人希望落空。”
“你其实就是没担当。”
最后一句话,紫暮说得斩钉截铁,那样肯定了当,甚至带上了无比清晰的嗤笑。
听在程青耳里,却犹如驱人上战场的战鼓声。
咚咚咚,一声声闷闷地敲在心房上,激得她热血沸腾,头脑一发热,双手先一步做出反应,重重地推在紫暮胸前,“你胡说!”
紫暮被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上却仍旧挂着不屑的神情,“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程青,想要证明自己,就去参加应试,考过应试。”
“证明给我看,你不是没担当,你不是懦弱,你不是害怕!”
“不,不行,我不行。”程青连连后退,脸上显出恐惧的神色。
脑中闪过无数的记忆碎片。
她不要去考试,哥哥会死掉。
哥哥就是在她考试的时候死在了工地上。从高高的楼房上坠下来,脑浆迸裂,血如泉涌。
都是为了供她读书,都是为了让她考学,所以哥哥才会死掉,她再也不要上考场,再也不要!
程青的脑子里无数的影像闪现得厉害。
心房一阵阵抽痛,她想起自己的哥哥,想起那些为了考学奔波在白天黑夜交际线的过往,难过得蹲下身,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程青?”
紫暮显然没想到程青会哭。
他只是想用激将法迫她答应参加应试,却没想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的脸上渐渐显露出错愕。双手不由捏紧,难道,这一着棋他下错了?
程青是被抱着回家的。
居然会哭到晕过去,想必是真的很悲痛吧。
紫暮环着程青的双手不自觉收紧,小心翼翼地像是抱着绝世珍宝,生怕磕着碰着。
直到回了程家,程大娘见到昏过去的程青,脸色大变。
“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还抱着回来了?”
程大娘紧张兮兮地跟着紫暮的脚步,一边走还一边拿手去探程青的额头。
“别是中暑了吧?”
“无妨。”紫暮柔声应道,“紫暮先带回房照看着,想必一会儿娘子就能醒过来。”
“好。我去打盆水来。”程大娘转身去柴棚。
紫暮轻轻将程青放在床上,正想直起身子离开时,被程青牢牢攥住了衣角。
“不要走。”
程青急切而委屈地哀求着。
紫暮眸中微微闪动,呆愣片刻,终是将手覆在了程青的手上。
“我在。”
“不要走,哥哥,青青再也不去考试了,再也不去考试了。”
程青忽然难过地在床上翻滚起来,手脚扑腾着像是在深水里挣扎的落水人,看得紫暮一阵心惊。
“程青,程青。”紫暮制住程青胡乱扑腾的身子,口里轻柔安慰道:“没事的程青,你冷静一点。”
这一声说完,程青忽然睁开了双眼。
目光愣愣地看了紫暮半天,才呐呐道:“你趴在我身上干什么?”
紫暮还保持着趴伏在程青身上的姿势,原本白瓷般的脸因这一句问话现出一点绯红来。
“你做噩梦了。”
紫暮松开程青,一脸正色地坐回床边。
程青不疑有他,“我说梦话了?”
“你提到了你哥哥。”
紫暮抬眼,眼里幽深一片,“你哥哥怎么了?”
“他死了。”程青忽然难过地捂住脸。
“我去参加应试的时候,他死了。”
漆黑的头颅埋在被子里,微微地抖动,隐隐有幽咽的哭声传来。
紫暮闻言,眼中蓦然一滞。
试着开口引导道:“所以你拒绝参加应试?”
“程青,如若真是如此,你就更不应该拒绝这次的应试。”
“因为这是你哥哥想要看见的。”
“他想要看见你通过应试,获得旁人没有的资格,享受到旁人没有的优待。至少,他是想看着你越来越好的。”
“所以,你应该去参加应试,只有这样,你才能顺应你哥哥的期望。”
紫暮抚摸着程青的头,语气不无诱哄,“你要是真的不去参加应试,才真是辜负了你哥哥。”
抽泣的小脑袋有一瞬间的静止,程青闷声问道:“真的吗?”
“真的。”
紫暮继续开解道:“你可以试试看。”
“可是应试在即,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紫暮轻笑一声,“你只要准备好你这个人,其他的自有我和大娘照应。”
“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书了,万一……”
“那就从现在开始看。”
紫暮把程青从被子里埋着的头拎出来,“有我在,你绝对能应付这次应试,相信我。”
“我相信你。”程青认真地看着紫暮的眼,乖乖应答道。
紫暮见状,满意一笑,又抚了抚程青的头,“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