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太阳要摇摇坠落之际,徐岩也未见回来。云珂这才急了。
徐岩回府后,亲信小厮都住在后面的院里,和这个院子相连,据说占地更大,大多是练武或会见幕僚所用,而且直通宅外,由以前的管家叫怀民的打理,上午传话的正是他吩咐了顺义过来。
因为徐岩明令禁止不需要丫鬟仆妇,里面都是男子,云珂担忧,这些大男人能照顾好徐勤吗?都这会还不见回来,莫不会……
云珂蹒跚着来到后院角门,一个黑脸的小厮赶巧往外走,他娃娃脸上都是急色,见到云珂一愣,仓促行礼,“顺义见过少夫人。”
云珂“嗯”了一声,回头吩咐周嬷嬷,“嬷嬷你和这个小将去看看,将军怎么还没回来,小少爷年幼,估计早淘气的累坏了。”
后面都是男子,云珂虽然着急却也不能贸然前去。说完就站在那,打算等周嬷嬷回来。
顺义显然没料到,他慌乱的冲云珂说道:“少夫人快命人准备熬药汁。”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包药来。
云珂愕然:“谁病了?”
“是小少爷,少夫人先别问了,将军等着我的药呢。”他人影一晃就疾步走远。
翠喜“哼”了下,“这人忒无礼了,冒冒失失的。”
云珂目送小厮远去,总觉这个面容黝黑的小厮似曾相识,要不然他不会一下子就叫出自己的名字啊。
直到小厮走远,她也站了一小会儿,怔怔然有些失神,周嬷嬷最懂人情世故,虽然不知自家姑娘为何失神,却不敢怠慢,只好温声劝道:“姑娘,老奴先去煎药吧。”
云珂这才发现自己愣神了,急忙让周嬷嬷跟着去煎药。
因为站在风口,微风一吹,她便心跳的厉害,徐勤上午好好的,半天过去怎么倒病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径直往后院走去。
门口的侍卫见是将军夫人,他们是徐岩的兵卫,可也不敢阻拦,两人交换眼神,犹豫不决,而云珂不待通传就大步而去。
匆匆走了几步,待要寻个人打听徐岩所在,竟发现一个人影也不见,云珂心内惴惴的犹疑不定,脚步加快,宽阔的道路尽头是个庭院,翠喜小跑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几个小厮诧异的望了一眼,一个有些眼熟的青年呵斥一声,“动作麻利点,军医等着呢。”
小厮们不敢怠慢,不再理会突然出现的如花夫人,但对她的身份也了然,除了将军夫人谁还敢踏进这个院子?不过夫人也胆大,希望一会不要被将军的怒气波及。
“勤哥怎么了?”云珂问道。
刚才指挥兵士的正是徐管家,他神色焦急的揖了一礼,“小少爷下午玩热了,又贪吃了冰,睡了一觉就引发了高热。”
小厮们端着水进进出出,云珂不禁快走两步,屋内视野所及,徐岩高大宽阔的脊背堵在床边,黯然阴沉,她一惊,忙抓住翠喜的手。
听到脚步声,徐岩身子微侧,云珂挤过去,瞥见他阴鸷的神情,本能的打了个冷战,但看到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人,担忧的揪着手,尽管被他逼人的气势震慑,也深吸口气凝视徐勤。
军医擦拭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云珂。
将军影子冷硬,他发火的征兆便是浑身迸发出一股无法阻挡的锐气和冷沉。根本不敢直视,更别说靠近一丝一毫。而云珂清冷的脸有着惧意,却并未避让,两人一左一右站立着,气质上相得益彰,出奇登对。
若不是情形不对,军医肯定会打趣一番的,他没行礼,礼貌的点点头后,全神贯注的为徐勤降温。
云珂心内却焦急不堪。这个青年军医医术可行?会不会耽误病情?未及细想,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手臂一紧,直接被人扯开了去。眼见要撞到床头柜,脚步一错,却被另一双手心满是老茧的大手揽住。
“我的勤儿,这是怎么了?”徐夫人跌跌撞撞的扑向床榻,抱住徐勤哭喊,她的幼子身体一向瓷实,如何一下午就病了?想起绿柳的话,向云珂轻睐一眼。
云珂语塞,却也无可奈何。
老太君分明将徐勤托给她,如今病了,婆婆显然怪她。
“要不是春杏去你们院里寻勤儿,我都不知……”说完眼泪滚落下来,徐夫人这里愤怒伤心,云珂委屈的想争辩,她也不知道状况啊,怎么都成她的错了,不禁蹙眉道:“母亲……”但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又停住,恼恨的瞥着徐岩青色衣角,都是他,如果早点和她通气,也不至于……
徐岩抽回扶在云珂腰肢的大手,敛起厉色,告罪道:“是儿子马虎,下午任由他疯闹,又忙着和幕僚议事,失于照顾,才让小弟受惊着凉。”
他的语气,分明是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有人却不这么想。
“清儿,我原想你是个沉稳的,如何也由着他们兄弟胡闹。”徐夫人忍了又忍,看着小儿子煞白的脸,偏大儿子又对儿媳袒护,也不由动怒,以前对云珂多喜爱,这会就更加指责,“岩儿没有分寸,可你还不知道劝着点吗?”
亏她以为儿媳妇年纪虽小也是个懂事的,原来也是小孩心性,自己的丈夫也管束不好,她越想越恼。不等二人分辨,她便将徐勤带回自己的玉兰苑,一路怒气冲冲的。
云珂的嘴角的狠狠一抽。
被晾在一边的军医,看着这一对落难鸳鸯,已经尽量减轻存在感,可气氛还是尴尬,他索性擦了汗,面上闪过为难,犹豫了下,才道:“小少爷也没什么大碍,所以少将军才没有通知少夫人。”
本来想着晚上退烧,再告诉诸人,凑巧院里没了几味药材,才吩咐顺义出去,哪想到老夫人少夫人都惊动了,可连累云珂被斥责,又觉得是他们没有照顾好徐勤。
两人同时踏出一步,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她瞪他一眼,他则眼若寒星的移开视线,却也心照不宣的齐齐走出去。
玉兰苑灯火通明,云珂看着丫鬟进进出出,感到酸麻的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偷瞧了眼身旁的男人,徐岩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屏风后须发皆白的老太医。
张太医早年是宫中有名望的御医,辞官后居住在京城,徐冲亲自差人去才请动。
老头眼一眯,半晌笑道:“将军放心,小少爷就是惊吓后又着了凉,先前已有人为他降温,喝了老朽开的方子,两天后就还您个生龙活虎的淘气小子。”
徐冲感激不已:“麻烦老先生,请随我来。”他手一挥,准备亲自送人。
云珂这才放心,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
徐岩没理会她,端着茶碗,不动声色的喝茶,云珂一时拿捏不准这人的心情。他面上并没有担忧,即便他的军医诊治过,也不能这么冷情吧,好歹是他亲弟弟。
徐岩察觉她的视线,不以为然,淡定的起身,冷沉道:“随我出去。”
去哪儿啊这是?云珂虽讶然但也迅速收敛心神赶忙跟上。
徐大夫人婉拒了她欲留下看护的提议,云珂无法,心里暗叹,婆婆恼了她,她也就识趣的回房吧。
一晚上,徐岩的表情讳莫如深,回到房里也没睡,俩人一里一外的守着床榻,默契的没有说话。
结果第二天,徐勤就醒了,人虽然有些恹恹的,但吃食上却有了胃口。
老太君终于知道始末,但也是心疼幼孙,对徐岩夫妇倒是没说什么,只叮嘱以后不能由着小孩子胡闹,徐岩的兵士毕竟是粗汉子,照顾不当也再说难免。
但是当老人家看到徐勤,她眯缝着眼,望着脸色蜡黄的幼孙,当即拉下脸来。
徐老太君目光冷沉,颇不满地道:“勤哥身子骨再好,也是小孩子家,便是你也不晓得分寸吗?不能刚娶了媳妇,就什么也都不上心了,以后又如何带兵上阵?”
云珂万万没想到最喜欢她的老太君会说出这番话,这两天寝食难安,倒吓了一跳,眼前一黑,冷意从脚后跟窜到头顶,浑身冰冰凉。
徐岩站在她身侧,因为祖母训话,铁骨铮铮的汉子委实矮了半个头,见云珂身子发颤,不由自主的揽住她下滑的身子,冷肃的嘴角一抿,沉声道:“祖母教训的是,本就是孙子的过失。”
老太君坐在床前,看到孙子抱着弱不禁风是孙媳,即使端坐着,眼神和语气都是居高临下的,脸还拉着:“成亲了,便是祖母说你也不能了?”
“啪”地一下,她生气地甩了手中的佛珠,地面上瞬间击打出脆响,一串好好的珠子,顷刻四分五裂。
丫鬟正小心地服侍徐勤吃药,他一听这话,见云珂含着泪靠在大哥怀里,而大哥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全部心神都在嫂子身上,有些吃味,心里一动,哽咽地对着祖母说道:“祖母别怪哥哥和嫂嫂,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他不哭还好,一哭老太君心都碎了,多懂事啊,这样了还为两人求情,可他的兄长呢,生怕家人一个两个怪罪他媳妇,才多长时间就这么袒护!现在有错也不容人说,这颗顽石一开窍,就被女色迷住了,以后时日一长还了得!
看着云柯,老太君越发不喜,但大孙子难得回来一次,她沉吟一会,见他冷硬的脸隐隐带着丝祈求,最后叹了口气下逐客令:“回去安慰你媳妇去吧,没的在这里碍眼。”
徐岩抬起头,刚毅俊脸上闪过无奈,顿了一顿,才温声道别:“弟弟莫再淘气,大哥明日再来看你。”
云珂却是真正的自责,老太君这样的态度,对比婆婆,她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叹息。
看来在徐家,真正恼她的,竟是最初对她颇有好感的人,心内一时五味杂陈。
侯府深深,饶是云珂看尽人情冷暖,两日内,失宠于徐家两个当家主母,即使此刻背靠着冷硬的胸膛,她却一点开心都没有。
这个夫君,本就是不喜她的。
难道说,她后半生,就这样在将军府,孤立无援潦倒终身吗。
脑子里无数的声音争相而出,云珂太阳穴剧烈地跳动,挣扎着想醒过来,可神智却越发陷入无边的昏暗。
越沉,便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