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雨,天青色,午间一场,酣畅淋漓。
夏日的燥热减了不少,但不消一刻,闷热反而越发严重,云珂和翠芝对弈,素手执白子,研究落在哪里好。
这些日子,怕她憋闷,丫鬟们想了无数招数,云珂知道大家的用意,也乐的打发时间。但玩着玩着就开始认真起来,不是她想赢,是翠芝翠喜开始时假装放水,但越往后越耍赖。
这不,一个没留神,翠喜就拿过一颗黑子,替翠芝走了一步,正好堵到她家门口。都欺负上门,云珂的性子可不能忍啊,水也不喝了,白子一放,截围过去。
翠芝本来聚精会神的琢磨呢,被翠喜一捣乱,抬眸看了自己姑娘一眼,便见她笑盈盈的低下头,满眼俏皮:“两人算计我,吼,你们可真行啊,幸亏我眼力劲好,差点被杀个措手不及。”
一旁的翠喜从小板凳上霍然起身,眼神看向别处,急忙撇清:“翠芝姐姐,姑娘,你们好生下着,我去厨房看看周嬷嬷的酸梅汤做好了么,天怪热的,可别中暑了。”
“姑娘看她,棋局弄乱就一走了之,忒没担当了。”翠芝告状,两人相视一笑,停下了手中动作,互相说笑起来,都是讨伐翠喜的。
可翠喜早没影了,好半天才回来,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心思单纯,不卖关子,放下小壶,先给云珂倒一杯,掩唇低笑,压低了清脆的嗓音道:“姑娘不知道,大房现在正头疼呢,那个徐府啊,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嫁的。”
云珂轻轻喝了一小口,酸甜爽口,舒服的喟叹一声,吩咐翠芝给她和翠喜各倒一杯,要说云珂是个最视规矩于无物的主,这些年同二人已情同姐妹,私下里三人相处颇自在,除了翠喜最小且偶尔脾气泼辣会和翠芝使些小性子撒娇,其余时间都很欢乐融洽。
翠喜见云珂好奇,遂继续八卦:“厨房一个粗使婆子在耳房嚼舌根,被我不小心偷听到的,说昨晚上大姑娘和大夫人闹了一场,看来是不想嫁呢。也是,那么个煞神名头的武将,做他夫人要多大勇气啊!一不小心被他弄伤,严重再落个残疾,啧啧!”
她自己吓得一个哆嗦,后背一冷,估计是酸梅汁太凉,大夏天的冒冷汗啊。
翠芝看到云珂杯里空了,又倒了少半杯,过两天就是姑娘的小日子,她于此事上极为小心,听到这,轻笑下:“翠喜,这话别人说我信,可是你父亲那么一个壮硕的人,谁见到不唬一跳,也没见你害怕呀。”
翠喜父亲镖师出身,还是头领,早年也指导过翠喜和云珂的武艺,极为严格,人也虎背熊腰,小时候在外祖父家,她们这些女孩子没少害怕。
谁知翠喜却是摇头,道:“我当然怕啊,我爹没打过我,但可揍过我哥哥哩,胡老太爷都没劝住,那天哥哥忍着不敢哭,我自己吓得哇哇嚎了一下午呢。不过慢慢长大才发现他也疼爱我,虽然粗声粗气的,可是心不坏的。”
所以由此推断,面相凶恶之人,也不见得难以相处,起码对家人是外冷内热的。
但是……
“可是这个徐将军,哪能和我爹相提并论呢,人家是铁骨铮铮的少年将才,十多岁便上战场,军纪严苛骇人,还有曾活活掩埋战俘,打断军士的腿更是家常便饭,和镇南王那种真正大将之风的老将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一时三人都不再说话,云珂和堂姐虽然不太亲厚,但想到这一层,也为她暗叹一声可惜。
大伯父正愁在她们这些女孩子的婚事上再将事业推上一个新台阶呢,用他的理论讲,两个男丁,一个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天生和他犯克;一个自甘堕*落做下等奸商,父母失格。
不得不说她这个大伯真的双标,自己的儿子管不了,小时候见儿子私塾里结交亲王子弟,还沾沾自喜,企图跟人家攀关系,结果关系没攀的怎么样,儿子养歪了!等到他真正发现问题的严重性,独断专行的性格使然,棍棒之下一通轰炸,大伯母和祖母心肝肉那个疼啊,时不时去哭诉一番,而堂兄歪门邪道的功夫一点没差,总能得到援军的庇护,最后大伯彻底死心,堂兄也彻底沦为不关注系列。
也没细想这件事,反正也不是她嫁人,有什么好忧心的,也只好替堂姐鞠一把同情泪了。
晚饭刚吃完,云珂在院子里遛弯消食,翠喜在芙蓉树下锻炼拳脚,翠绿的短打分外精神,云珂嘴角挽上笑意,看的津津有味。
几片落叶随着翠喜的动作纷飞起舞,最后轻飘飘落在地上,上面还有雨珠,颤巍巍的隐有凋零之感。
她凝视叶子出神,不由自主想起杳无音信的沈之安,她中午还同情堂姐呢,岂不知自己和她比也强不了多少,婚事上,也不见得能真正自主。院门忽然被急剧的拍打,翠芝打开门,却是母亲的大丫鬟小霞。
云珂望着父母,忍不住开口:“是要紧事吗?”要不然父母亲都在,还都是严肃的神情。
母亲一脸欲言又止,父亲让她坐下,叹了一口气,望着她道:“今日徐府又来人了。”
来就来呗,和她有什么关系。云珂不免笑了:“我当什么事呢,左右是门好亲,父亲不用为大伯担心,大姐姐贤淑可人,肯定会得到徐家满意和认可的。”
李耀明听到这里,忽然感慨:“清儿长大了,你既然能这样想,我和你娘也没什么好愁的了。只是……唉。”
云珂不解父亲为何愁眉不展,好似什么难解的愁思一般,心下一突,转而看向母亲。
胡氏拉着她的手,顿了顿,便皱眉道:“今日徐大夫人和徐茵一道过来的,徐茵和我自幼相识,我本以为她是来寻我的,可是她却一个劲的问你的事,还问了你的庚帖。”
“娘亲难道真舍得女儿嫁人么?”云珂一急,不想好端端的徐家又打她的注意干嘛,难道要做双重打算。
胡氏只好将好友的目的言明,但她不是糊涂不开明的人,安慰云珂:“放心,我委婉的说过,子女的婚事,虽说父母之言,但也要孩子们首肯才可。”
云珂当下心神一松。
第二日,她照例去母亲那请安,这段兄长的生意越做越大,接了宫里的药材生意,一时间在京城名声大噪,俨然有追赶第一皇商,即大伯母娘家高氏之势。
而大伯母忙着女儿的亲事,大伯更是乐见其成,第一次当众夸奖李瑾瑜有经商之才,风向变化够快的。
娘俩靠在榻上,随意聊着天,午间一起吃了饭,云珂伺候母亲歇下,要回自己的院子,正要出门,便见兄长走了进来,步履焦急,沉沉的让云珂不由跟着沉重。
李瑾瑜脸色难看,胡氏早被儿子的脚步声惊醒,看到他难免诧异。
待他说完,一时僵在那里,眼底一黯,忍不住问道:“好端端的药材,大部分都是从岭西进货的,怎么会出问题?”
两天前,李瑾瑜亲自带人检查一遍,确认无误才送进宫,当时也没问题,谁知今天下午,宫里的采买崔管事找到他,直说药材出了问题,中间被混插进去不少次品,药膳房主管大怒,宣了李瑾瑜进宫,但念在他合作多次,这次只要补上亏空的地方,就免了罪责,但皇商的资格却被剥夺!
这对商人而言,是对商誉毁天灭地的打击啊!
崔管事也面临降职的苛责。
两人急急商量对策,毫无意外,当初是他们经手的,虽然多人在场,但都是二人手下,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鸣鼓喊冤被掉包了有谁信呢。
胡氏气的眼含清泪,云珂一怔,随即为母亲抚背,她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谁在背后捣鬼,一目了然,一定是高家无疑!
说起李瑾瑜能接手高家的生意,也是因为上一任主管和高家狼狈为奸,以次充好被发现,但高家经营多年,多方打点才大事化小,而且药行的生意,一直和他做对,这次之所以这么认定是高家所为,只因同批次的药材,李瑾瑜刚进货,高家随后就全部买走,想再填补空缺,只能去求高家,而高家,趁机恢复皇商身份,轻而易举!
胡氏心急如焚,只好去求大嫂,希望多少念在亲戚的份上救济一二,若不是想儿子免除牢狱之灾,又何必出此下策。
云珂这边焦急等待,一个时辰过去了,胡氏神色惶然的回来了。
她不抱希望,以前高家一直踩低李瑾瑜,这次肯定要大哥亲自去求得。
不想胡氏凉凉一笑:“答应了。”
兄妹对视一眼,皆是震惊。
只要云珂答应替李云萝嫁给徐岩。
结局完全出人意料,不止李瑾瑜不相信,云珂也傻了,怔怔望着母亲半晌,却被兄长歉疚打断:“劳烦母亲,但是要让妹妹换取我的富贵,那我真是枉为兄长了。”
“瑾瑜!”
胡氏没叫住他,和女儿默默垂泪。
李瑾瑜直截了当的回绝了大房的要求,加紧时间奔走。
任谁也没想到,此事完全是李云萝劝服了母亲,而她大舅舅高城最喜欢这个外神女,趁机放了李瑾瑜一马,虽然高城倒是有些可惜,但为了长姐和外神女,也就罢了。
云萝见此事不成,而且听丫鬟说,李云珂偷偷跑到沈府,吃了闭门羹,仔细打听才知道,是李云萍派人悄悄跟踪的,嘴角冷笑,忽然想出又一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