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原本充满未知与迷茫。
既然木已成舟,既然良人已改,与其声泪俱下,不如顺其自然。
旭日初升,枚红色的床幔掀开一角,男人眼神里清波淡然,他刚要起身,察觉身旁的人不安地动了动,稍微低头附在睡梦中的人儿耳边,说了句话,随后唇角半勾,气定神闲地穿衣洗漱。
不过这些都是在外院完成的。正院里一点声响也无。
云珂睡醒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瞬间的茫然,下一刻瞥到床角的一抹芍药花样,原本皱皱巴巴的小衣被叠的整整齐齐,安放在床边,一看便知是徐岩的杰作。
她咬咬红唇,耳边忽然响起他的话来,虽然想睡个懒觉,可是还有正事要办,便忍着羞臊穿戴,腰身还有些酸软,她足足用了超过平日三倍的时间。
听到她起身的声音,门便被敲响,翠喜清脆地问道:“姑娘起了吗?奴婢送水来了。”
洗漱完的时候,徐岩一打门帘,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迎着朝阳,他的脸添了几分柔和,硬朗的五官显得英俊深邃,他看着她道:“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待他洗了手,两人坐在小榻上吃早饭。
云珂一直不喜欢坐在桌子前用餐。未出嫁之时,她便在自己的小院这么吃饭,也是她小时候和小姨一起养成的毛病,母亲说了她好多次,但都被她搪塞了。
当时母亲说她什么来着?
你呀,这样嫁到夫家,会被夫君婆婆嫌弃的。
母亲唉声叹气的样子,一半忧愁一半宠溺。
她想了半天,自己却笑了。
徐岩夹起藕片,放到她碗里,才含笑问她:“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被他一问,云珂反而连耳根都红了,眼前的男子,容忍她的脾气容忍她的小性,甚至只守着她一人过日子。便是此刻,屋子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云珂不喜欢丫鬟时时伺候,徐岩身边的人手都是男子,他们二人的习惯倒有些相似之处。
她停了筷子,看到他好奇的目光,笑容温婉地道:“小时候,我常在外祖母家,小姨凡事都依着我,如今我有几分随性的性格,多半是她惯出来的。”
不止祖母这么说,祖母府上的人也都如此认为。
徐岩不免皱眉,她的小姨早在她幼年便去世了,见她面上除了追思之色,也再没别的表情,他当下道:“我屋子里也没甚规矩,原本还怕你不习惯。宅子里你想做什么改动,无需问我,只是若改变了书房,将我的书按照原位放好就行。”
他以前的官家怀民,带着众小厮搭理枫林苑和外院,换成事事要求精致矜贵的女主人,势必会觉得太过粗糙。所幸,她住进来后,非但没怨怼,还细细布置一番,后面院子的花房,也添了不少花花草草,枫林苑各处也多了温馨之意。
徐岩一想之下,眼神更为柔和,云珂本来有几分感性,被他瞧的脸色微红,心里越发有了怪异的感觉。
他待她好,她自然知道,可是这么纵容着她,还是有点不习惯的。她轻轻“嗯”了声,又低了头吃饭。
“一会儿我去交代顺义些事情,半个时刻后回来。”
徐岩擦完嘴角,说完这么一句就走了。
云珂收拾妥帖,拿了几件云记的饰品,时间尚早,她先去看看秦暖暖,稍后回来再和她回娘家。
秦暖暖现居的小院和大夫人的玉兰苑仅一墙之隔,她自然要和婆婆请安。
大夫人少不得问她两句,一来二去的,倒耽搁了时间。
匆匆辞别大夫人,云珂直接去找秦暖暖。
此时秦暖暖刚从二夫人那回来,正坐着歇息,她见云珂来了,连忙吩咐丫鬟看茶。
“昨天还想着去看你,可是夫君他回来的早,有些事情要说,便没顾得上。”
秦媛媛一脸歉然,不过云珂却浑不在意,她淡笑道:“昨日就好的差不多,今天要出门一趟,所以先过来看看你。”
听着她的话,秦暖暖却是微微诧异:“身子才好,怎么不养两日?”
二夫人虽然一直想让王紫萱立威,可是徐征日日歇在秦暖暖这里,二夫人气自己的儿子阴奉阳违,而王紫萱有苦难言,更不敢将此事告诉家人,所以每天早上都要找她的晦气。
估计秦暖暖已经麻木了,或者徐征始终对她如一,她才忍气吞声。但是女子到她这个境界,不知该该嗟叹还是庆幸。
徐征不想放弃她,但也无法和皇权母命对抗,他在夹缝中残喘,秦暖暖又何尝不辛酸。
云珂拉着她的手,只觉入手都是骨头,竟然比她这个病人还要孱弱。她不免叹气:“还说我呢,你倒是比我这个染病的人还瘦弱,你原本便有寒症,我看也不必等了,等明天便让顺义带人过来砌上火墙。今儿我有事要出门,明儿空了,你先去我那,等他们搭好了再回来。”
秦暖暖每日被王紫萱和二夫人搅的心力交瘁,虽不至于茶饭不思,胃口也不是十分好,她知道自己是心思过重所致,但是对于云珂的好心,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应了。
二人在房里说说话,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徐岩命人过来催促,她才同秦暖暖告别。
秦暖暖放下她送的首饰,不免皱眉道:“我却也没什么送你的。”她父母远在一百里外的小镇,家世自比不过云珂,她说这话本没有自惭形秽之意,但是也觉得一直受云珂照顾,便是云珂这份心已经令她分外感激。
“你送我的花样子,教我女红,我没在师傅这里交束脩,反而占了你的便宜哩。这些也不值钱,都是买东西时额外送的,你送人或者没事戴着玩玩,权当图个新鲜劲。”
云珂笑着告别,路上翠喜小声问她:“姑娘一直送秦姨娘首饰,她也没处可戴,奴婢也没见她戴过啊,倒是衣裳见她穿过几次。”
秦暖暖不一定戴上首饰,才能发挥作用。她送的都是小玩意,一般是云记赠送大主顾,或者送予那些出手阔绰的夫人小姐。
自从王紫萱嫁过来,秦暖暖的丫鬟婆子更加不尽心,后宅的事,不能完全指望男人,就连生活劈柴的粗使丫鬟,哪个不需要打点。她相信秦暖暖会充分利用的。
只是这些没法子和翠喜一一细说,人多眼杂,她只挑简单的说了,翠喜似乎也懂了,闷不吭声地走在她身后,半天才嘀咕了句:“嫁人这么麻烦,我才不要嫁了。”
云珂不免笑道:“你还早,春节才及笄,你爹娘估计也不想女儿早嫁。”
哪家的父母都不喜欢养大的姑娘嫁人,但是到了年纪,却由不得人了。
当云珂回到李府,看到母亲,更觉嫁人这个事,喜忧参半。
胡氏盯着女儿不住地瞧着,眼眶已经泛红。
徐岩身形微顿,见云珂脸上仍挂着浅笑,他才放心地和岳父离开。
今日不用上朝,为了祭祀特意放了两天的假,不紧要的部门都可以休息。两个男人去的自然是书房,李耀明注意到女儿清瘦的样子,心疼不已,对女婿也没甚好脸色,不咸不淡地聊着,多半是朝中的局势。
徐岩见岳父神情冷淡,越发谨慎小心,脸上全是恭敬之色,铮铮莽汉收敛眉眼,李耀明憋闷之气无处发泄,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少不得嘱咐他两句:“清儿性子倔,若是她和你有纷争,不论对错,也希望你让着她些。”
他语气甚至略有敌意,徐岩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想说云珂只是病了,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也终究什么都没说。
吃完午饭,徐岩和云珂会房,休憩之处仍然似乎云珂的闺房,没了旁人,云珂才坐在床边,柔声问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饭量不小,但今天却吃了半碗饭便撂筷子了。
徐岩握住她白玉般的小手,哀怨地叹口气:“岳父以为我苛待了你。”
云珂约莫知道父亲和他说了什么,笑着看他,梨涡浅淡:“父亲的话,你不要在意,他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一说完,徐岩便征住了,眸子里本来还有笑意,而已渐渐收敛,安静地凝视她。
云珂见此,故意不看他,惹的他一阵紧张,忙着扳过她的肩膀,却在看到她的脸时咬牙切齿。
“你本来就爱折腾人,还不让说了?”
她声音软糯轻柔,徐岩彻底没了脾气,颓然地倒向床榻,重重叹气。眼神直直地望着房顶,说不出的凄然暗淡。
“娶媳妇也是罪过,能看不能吃,我还和以前一样,当清心寡欲的和尚?”
徐岩的话语愈发哀怨,云珂本来刻意板着脸,却“噗嗤”一声笑了。
小小的屋子,一室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