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叽叽喳喳在院子里叫个不停,搅乱了兀自安眠的人们。
翠喜气恼欲赶,不料没等她动作,便飞走了一只。她笑眼弯弯开心不已,谁知片刻后又回来一对,大冬天的,她挽起袖子和两只鸟杠上了。
正在她准备再次将鸟儿赶走,周嬷嬷推开厢房的门,小声阻止:“翠喜,竟乱折腾!好好的报喜鸟,还是一对,叫两声而已,快别胡闹了。”
翠喜从来不信这些的,不过被周嬷嬷劝阻,她撇撇嘴气呼呼地冲鸟儿哼了声,才关上房门。
周嬷嬷知道她怕鸟儿吵到云珂,但时候也不早了,二老爷刚回来,一大家子少不得要一起用膳。徐岩再惯着云珂,可是这样的日子,也要看好火候。周嬷嬷是老人,自然诸事思虑周全。
且不说这鸟是祥瑞之兆,单是它们可以唤醒正房的那对,也算帮了小忙了。
翠喜哪能想到这一层,她随性惯了,徐岩也没规矩,于是她回到房里和翠芝小声抱怨。
大早上的,她们不用忙,后面有书琴书画看着衣物吃食,周嬷嬷偶尔盯一下厨房,她们作为大丫鬟,近身服侍主子而已。所以穷人家,都想把女儿买给大户人家,当个高等丫鬟,万一得到主子垂青成了姨娘,或者配个府里的管事,比普通人家的女儿还要体面。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衣着光鲜风光无限的,当真是养尊处优了。
可是翠喜既不是穷人家的姑娘,也不喜欢当富贵人家的小姐那样弱不禁风的姑娘,她没事便爱和周嬷嬷对着干,更看不惯周嬷嬷那套动不动就教训人的样子。
她口气不忿:“赶跑两只鸟儿罢了,嬷嬷的脸色,你是没看到,活像我要杀她家下蛋的母鸡似得。”
翠芝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无奈笑道:“嬷嬷一直那般,她说什么面上听着就是了。你呀,要是日后成了亲,和公婆相处,可莫如此顶撞。”
周嬷嬷辈分高,卖她几分薄面就是。刚进李府的时候,翠喜也确实和周嬷嬷闹些不愉快,周嬷嬷对下人们规矩颇多,翠喜向来不太服从管教,起初两人颇有些针锋相对的势头,后来慢慢磨合的好了,现在这些不过是小事,也没谁会放在心上。
姑娘都不甚约束人家,大伙也索性睁只眼闭着眼了。
而且又不是多大的事,翠喜大早上的就不开心,是不是谁惹到她了?翠芝犯了疑狐,探究地望着她。
翠喜也没注意翠芝的表情,自己鼓个腮帮子生闷气。
那边正房里的人,却真被一对喜鹊叫醒。
云珂穿上软底荷花绣鞋,放下淡紫色木槿碎花裙,坐在镜子前准备盘头。
今儿他们一起来,只叫了水,洗漱完翠芝去拿手炉,云珂便先试着绾发。徐岩系好发带,他今日只去马场,后头梳起一根总辫,发绳上两颗玉珠子,瞧着有几分清俊之感。
云珂才盘个发顶,手就已经酸了。
妇人髻比较繁琐,还要戴一堆首饰,没有翠芝帮忙,她是难以自己完成的。当然翠喜也能分担些,偏偏今儿她说不舒服,没有过来。
“疼么。”头顶传来低沉的男声,紧接着温热的大手覆在她手背。
云珂望着镜中之人,朦胧不清,割裂了他眉眼间的冷肃,她嘴角洋溢浅笑:“不疼,但你确定,可以?”
话音一落,徐岩却挑了挑眉,大手利落地挽个发髻,虽然有点松,可是也颇是那么回事。
但看他笨拙的大手勾勾缠缠的,云珂由拉住他的手:“我来吧,你帮我那簪子。”等他梳完头发,早饭也不用吃了。
徐岩随意挑了支桃红色簪子,轻轻插好,扶着她起身去松鹤苑。
早膳吃的相安无事,因为多了徐冲,除了几个姨娘在各自房里,两房的人大体都在。不过徐冲和二夫人之间,坐着徐婉婉,显得不伦不类。
徐勤吃的慢,他左面是母亲,右面是嫂子,不时还望望对面的徐婉婉,一顿饭吃的很分心。
“吃点青菜。”云珂见他苦巴巴咽着稀粥,拍拍他胖乎乎的小手。
这些日子清雅书院的武夫子出了试题,测试长跑和射箭,这两样徐勤都不逊色,可是夫子却担心他太胖影响更好的发挥,大夫人乘机减了儿子的膳食,所以他难免有微词,却有碍于父亲和兄长在,敢怒不敢言。
徐岩将他艳羡徐婉婉的表情看在眼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云珂似有所感,不过看到徐冲低头柔声给小女儿夹菜的时候,脸上微微讶然。林姨娘没来,可是她的女儿替她承了宠,也算圆满。
对面的二夫人,盛装之下,精心描绘的脸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她甚至和颜悦色地帮徐婉婉擦嘴,吩咐丫鬟盛羹汤,体贴地递给徐冲和徐婉婉,贤惠之态尽显。
而徐冲的表情就比较耐人寻味了,他既没反感,也没有感激或者欣慰,脸色比徐岩生气的时候还冷淡。
连老太君看了都之皱眉,但她老人家明显已经习惯了,放下汤匙,道:“我老婆子吃的少,你们慢慢吃吧。”说完便由丫鬟搀扶走出膳厅。
徐岩见弟弟也吃的差不多,低醇的嗓音在云珂耳边响起,他身子微微前倾,与云珂只一手臂的间距,云珂霎时连动也不敢动,僵着身子听他出声:“快些吃,要不然我待会不送你了。”
他嗓音轻慢,可徐勤立刻飞快将碗里的蔬菜扒拉完,云珂实在不想看他这么威胁幼弟,犹如水雾的眸子瞪了他一眼,然后温柔地拍徐勤的小身板:“慢慢吃。”
徐勤一时左右为难,圆鼓鼓的嘴巴被塞的满满的,被嫂子鼓励,冲兄长望望,反而慢条斯理地咀嚼。
徐岩哑然失笑,缓缓坐回座位,可视线一直粘在云珂身上,低头看着她艳若桃李的小脸,长手搭在腿上,眸子里逐渐浮现亮色。
大夫人和徐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年岁是轮回,而今他们的儿女开枝散叶,总算老天垂怜。
只有徐征和王紫嫣格格不入地坐在一起,虽是夫妻,却陌生如路人。王紫萱面对徐征俊美的脸,忽然明了,即使你面对的是阳春白雪,可那人眼中一旦无你,哪怕你将所有心思掏出来,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甚至会嫌恶走远。
一顿早饭,无非是缩小版的众生相。世间夫妻,有悲有喜。
徐岩这两日心情好,用完膳的时候,见云珂和徐勤依依不舍地告别,眉眼一动道:“清雅书院,想必你也多日未去了吧。”
云珂忙着收拾徐勤书箱里面的点心,是她和翠芝特意做的,怕沾到书页上,又细细包好,听到他的话,忽然愣了。
那个书院,三年前她便不去了。
“我随口说说,你要忙便回去吧。”徐岩本来看她待在府里无事,见弟弟又黏着她,无非是临时起意而已。可是清雅书院,应该也是她的心结吧。
阳光打在他的侧脸,麦色脸颊多了丝暖融感,见他眉目间的自责,而徐勤也仰头期待地看着她,云珂心尖松松,她扯开嘴角,微笑地道:“好啊,去看看老夫人,还有看看他的小院子。”
有些回忆,不但是因为一两个人而弥足珍贵,更因为她曾打旧日的光阴里来回,才更难以忘却。
徐勤难以置信,一路欢笑着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拉着两人的手去书院。
“到底是小孩子。”大夫人望着小儿子,满眼宠溺,她回头冲正要去衙门的徐淳道:“他们都是喜欢小孩子的,真想早日抱到小孙子。”
谁知徐淳却皱眉:“光是这个小的,就耗费你许多精力,再有一个,又会磨缠你。”
老夫老妻了,大夫人也不在意,打发春杏先回去拾掇花树,她也跟着云珂爱上修剪花草,徐勤自从去上学,由初始的无事可做,到现在忙闲得当,日子也很是舒心。
她交代徐淳路上小心,自己反而沿着小路四处逛逛。
今日一早,看到二房强颜欢笑,她反而没什么快慰和解恨之感,同为女人,不管如何,心里也替二夫人觉得可悲可叹。
不知不觉走到二夫人的牡丹苑,刚要敲门,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即使隔着门板院墙,也听的分明。
二夫人气怒交加地道:“昨晚上假模假式,回来就奔我的院子,入夜了便去那个骚蹄子的房,打发我说去书房,当我是傻子么?现在倒好,还打起自己女儿的主意,你当人人都喜欢嫁给武夫?你那部下再杰出也是四品,堪不得大任!”
刺耳的女声一过,院子里下一刻便陷入安静。
估计丫鬟们都远远躲回房间,所以大夫人出现在院门口也没人发觉。
也没人喜欢听壁脚,大夫人刚要转身回去,徐冲愠怒地声音响起,冬日里让人发寒:“钱府已经有个前朝贵妃,现在也是铃太妃了,我不想让我的女儿步后尘。”
难道,二夫人竟然想让二房的哪个女儿进宫?
大夫人拧眉,手指按在帕子上,却悄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