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迫于无奈不得不嫁人,她想着,也无非是不喜不怒的“举案齐眉”。本来想陪他一段日子罢了,等到他远赴任上,她自是守在京城,有娃便生养,然后守着公婆孩子了此残生,顺便在照顾家里的生意。却不想两人不觉间共度了数月,从夏天到秋天,而今已是初冬。
情爱于生活,佐不过羹汤之中的调剂。来又来,去也去,年年岁岁,不过因为一场爱恋,私以为倾尽余生热忱,但是人却还是最矛盾也最现实的,短短几个月,她又重新活过来,心中眼里的三千痴缠,以为出嫁时便一遭斩断。
可是,最近几天,她又迅速陷入新的不可名状的纠缠,以为剪短了年少时的狂情,却躲不过眼前人的一簇又一簇的温火慢慢熬煎。
这一处院落,日日夜夜,均为他留有不大的方寸之地,不知何时起,屏风上挂了他的衣裳,衣柜里铺满他的衣袍战甲,甚至喝水的杯子洗漱的用具,都是成双成对的。
明明只有几个月,竟恍若似乎这么过了许久。
自他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那么强势地闯进她的生活,甚至融入彼此的人生,蹁跹的时光肆意交缠,一缠,兴许真的事一辈子了。
“姑娘,喝些粥,然后是再吃药膳,可好?”
翠芝望着床榻上怔怔发呆的人,不觉出声相询。
云珂忽然从迷乱的心事中清醒,但是眼神还有些空洞。
周嬷嬷端着托盘过来,砂锅上的小壶呲呲冒热气,药香浓郁,她终于看到云珂醒过来,殷殷说道:“姑娘这两日嗜睡的很,胃口也减了不少,将军昨儿回来,给了老奴一个方子,说是老太医从前为宫里娘娘进补的时候,钻研出来的。”
话一说完,周嬷嬷颇欣慰,云珂皱了下眉。昨儿回来他便去了书房,回来交给她药膏便什么也没说。
“姑爷其实也是粗中有细的人。”翠芝伺候她洗漱,梳头的时候瞧见云珂脖颈上的一抹暗红,眼睛匆忙绕开,手上的动作也不怎么利索,还扯到了一两缕头发。
云珂顿时缩了下肩膀,头皮被扯的微微疼痛,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彻底清醒,总觉得翠芝的话外音有几分羡慕向往,心思一转,她笑着对周嬷嬷道:“嬷嬷忙了这么久,去歇着吧,午间让厨房的娘子随意做些,这里交给翠芝她们即可。”
周嬷嬷又细细叮嘱翠芝,务必看着云珂将药膳吃光,才放心地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云珂在翠芝挽好头发之际开口:“翠芝,过了年是不是也十七岁了?”
翠芝茫然,姑娘连她的生日都记得,没回都是银子首饰衣服大把的送,今儿是不是睡多了还没缓过来。
云珂和她四目相对,又端详了她几眼。翠芝祖上是江南人,软语温和,人也最为娇小秀美。早年大房那个浪荡公子哥还相中了她,差点和云珂母亲讨去做妾。
结果当然被云珂轰出去,那也是她第一次在李府大发雷霆,最后虽然被大伯母呵斥了两句,李邵钦便是对翠芝也没热情了,以为云珂也教不出好教养的丫鬟。
云珂斟酌两番,脑海里是两年前的那些烦心事,她缓缓搅拌稀粥,里面的碎肉和绿色的菜叶,倒是搭配的很有食欲。
“姑娘吃吧,凉了肉粥会有腥味的。”翠芝站在一旁,声音轻轻柔柔的,人也低眉顺眼的站着,好像她是大老爷,翠芝是她的小媳妇。
云珂讪笑了下,直视她一眼让她坐下。
面对面的交谈起来,不显得那么刻意,她也可以直接判断对方的心意。
此刻翠芝越发纳闷,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眼睛汪汪地望着她。
“你觉得顺义这人如何?”
云珂一边喝粥,一边瞧着她的神色。
翠芝歪了下头,柔弱的小脸上坦坦荡荡的:“顺义大人为人很好,也很照顾我们,甚至是粗使杂役也从没说过他的坏话。”
呦,同一个人,她和翠喜的见解已经截然不同。
云珂勾起嘴角:“翠喜却说,顺义看着老实,鬼点子多,明明是北方人,心思却细腻的和南方人一般。”
就是因为顺义事无巨细,翠喜不止一次和她抱怨过,嫌弃人家规矩多,当时在马场,顺义阻止翠喜的行为,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饶是翠喜性格爽利几次三番和顺义对着干,顺义依然不怎么向着她。云珂不干涉他们的事,且对事不对人,顺义做的确实是贴身小厮的事,担的管事的心。因为他是徐岩的得力助手,院子里大事小情,哪里出了问题,只要他在,势必会管上一管的。
“可翠喜反倒和他处的最好呢,翠喜性子好,走到哪里都会适应,同谁都能聊上两句。”她语气似乎有些羡慕,因为她的个性娴静,虽然也同周围的人相处融洽,但也仅是点头之交而已。
翠喜又是自由之身,严格上讲算是小户千金,父亲为云珂外祖父做事,是总镖师,翠喜会武艺,不怕被欺负,在李府里时常帮她吓退二房的刁奴。而她呢,小时候被兄嫂卖进来,后来他们拿了银子一走了之,她长大回去京郊农村去找,根本连仅有的两间小房子都变卖了,人也不知去向。她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只守着姑娘过日子了。
云珂笑而不语,只拿眼去瞧翠芝。
翠芝仍然帮着顺义说好话,全然不知云珂的心思。上次她受伤,顺义还送她药膏,竟和云珂给她的一模一样!她自是感激的,她知道,顺义定是和徐岩讨来的。那次之后,顺义更是处处照顾她,她也没觉得不对,因为他对翠喜也是如同妹妹般对待。便当他人是热心肠的,她偶尔也把剩下的点心,分给他一些,偶尔帮他缝缝补补。她针线活好,而且在大宅子里,有两个互相关心的人,也算不差。
“那如果,给他娶个媳妇,你说,他能不能把妻子的活都揽过来,或者嫌弃人家做的不如他好,夫妻两个因为生活琐事吵的不可开交?”
云珂问完了话,又添了一句:“他也二十了,成天和他主子那些下属在一起,一帮光棍汉,还要分心照顾人家的起居,当真挺辛苦的。”
翠芝心思聪敏,听她这么说,却也不接话,低头看着青花瓷碗。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见时机差不多了,云珂望了望黑乎乎的药汤,才笑着道:“将军想让我帮着顺义,讨个媳妇,你和翠喜都识得府上的人,觉得哪个丫鬟稳妥貌美,或者性子温顺乖巧的,对了,顺义说他喜欢娇小柔美的,最好性子和翠喜相反。”
翠芝当即蹙眉,有些意外,她以为,顺义和翠喜走的近,便是会中意翠喜一些的。谁知……她偷偷舒口气,自己都不知为何会这般。
“好啦,不逗你了,顺义面相看似老实,却也真真的打我最得意的丫鬟的主意。”
云珂见翠芝睁着惶然的大眼,有些不敢置信,她摇头笑了笑,伸手轻轻握住翠芝冰凉的手:“你若不愿,也没有人会勉强,他只让我带句话,如果缘分不足,以后你们见面还是宛如兄妹一般。翠芝,你呢,可愿意?”
其实看到翠芝又惊又诧的神色,云珂还真心里没底,她这个丫鬟对谁也都温柔的紧,从不会和人打嘴架,小时候没少被李府那些无法无天的丫鬟嬷嬷欺负,她毕竟难以时时照料到,幸而后来翠喜来了。
窗口吹来丝初冬的冷风,翠芝仿佛被冷风灌入而红了眼眶,闭眼后却破涕为笑:“可是我不想离开姑娘。”
“那你是愿意了?”云珂终于放心,“到时你们成亲,最后面的宅子也空了,你想住在府里,白日里过来就好,想随他去凤城,或者去外面置办房产,都无需担心,顺义可夸下海口了,凡事都会依你。唉,我虽如同割肉,但也想你们好好的过日子呢。”
“姑娘净取笑奴婢。”
云珂只是笑,心里忽然怅然,但更多的是欣喜。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也不墨迹,解决了药膳,带上翠喜准备去看望秦暖暖。一来把空间留给那对璧人,二来也不知秦暖暖过的如何,上官芊芊那里,徐岩才送了帖子,还没回信,也只能等明儿再看了。
翠喜刚得知消息,一路上难掩兴奋:“顺义于无声中便讨到翠芝的芳心,心思也太多了吧。”
她每日和翠芝在一起,还以为翠芝是托自己的福顺便吃到顺义送的各色吃食,还有小玩意,原来自己无意中成了人家的挡箭牌。
“你要是总这么大大咧咧的,不知哪会儿头上那朵花才能开。”云珂失笑,对于翠喜的亲事,看来要她和徐岩费心才成。
“头上有花花,我为什么没看见。”一道熟悉的童言童语传进来。
云珂刚回头,徐勤小短腿风火轮似得,飞快奔过来,拉住云珂的手:“嫂嫂要去哪里?”
婆婆的玉兰苑和秦暖暖现在住的地方相隔不远,见到徐勤,云珂如实以告,忽闻他央求道:“我也去好不好?”
她们是去看望秦暖暖的,带上他有些话不一定方便说,可是挨不过徐勤软磨硬泡。
秦暖暖的性子,未必和她多说什么,随便坐坐而已,这么一想,云珂任由徐勤拉着手,一面走一面和他交谈,顺便问他的功课如何。
“夫子夸我聪明,还说我比嫂嫂小时候乖哦。”徐勤得意洋洋,昂着下巴鄙睨云珂。
还真巧,那个林先生,竟然也是他的老师。
两人说说笑笑,转眼便进了门。
丫鬟一见到他们,急忙要去里面禀报,被云珂素手拦住:“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那个丫鬟显然没想到云珂这么好说话,踟蹰地看了眼房门。
难道有客人?云珂淡然道:“如果有客,我们稍后再来。”可能是二房的林姨娘,或者王姨娘,她们是二夫人的人,但也和秦暖暖同命相连,不过这个时候走动,动机便不得而知了。
丫鬟是秦暖暖的陪嫁婢女,见此咬了咬唇轻声道:“是王夫人。”
云珂实在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王紫萱便按捺不住了。她嘴角噙起冷笑,今儿她还真不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