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流年蹁跹。
草木又一次由荣转枯,经年之前的那个少年,以为来不及再见,当时云珂还很是惶恐了一番,总觉得是个遗憾。而今再次相遇,却有了另外一层更为亲密的关系。
莫说别离却道机缘。躺在床上,云珂心中却也泛起阵阵涟漪。
那边有人失眠,可撂下这么一句类似坚决的话之人,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徐岩片刻便入睡。轻微的鼾声渐渐传来,在深夜的的秋天,好像两人是相处多年的夫妻般熟稔。
她不禁带上被子,心里总觉得慌慌又茫茫的。偏居住在这一隅,她都要忘了尘世间的那些纷纷扰扰,娘家婆家商场的糟心事,其实不过积攒下来了,总要有面对的一天。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灰暗,还未大亮。徐岩左手撑着头,不知何时他右手自发地搭在她柔软的腰肢上,因为是轻轻扣在上面,又酸又乏。许是天气越发变凉,又许是只有一床被子,床又小,两人除了相贴在一起,也别无他法。有天夜里他醒来,听到她嘤咛说疼,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搂的太用力碰疼了人儿。后来他尽力克制自己,无形中放轻了动作。
其实他的力道却是极大的,毕竟是武将,还惯常一个人睡,压根不懂何为怜香惜玉,也没机会。眼下成了亲也不过是趟着石头过河,怎么对团子弟弟就怎么对她,着实费了许多心神。
不过,他眸子一沉落在眼前的长发上,如果这一生势必要娶妻生子,不拘美丑顺眼就行,再生个娃娃也便事事足矣。所以当时母亲来信,他便难得听从他们的安排。谁知她却有个一起长大的竹马,猛然间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当时他的心情确实出离愤怒,可若她从此后跟自己好好过日子,他便当一切都没有发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翠喜过来送早饭的时候,云珂才起床,后半夜才睡着,她头还昏沉着,提不起精神。
“姑娘还是起来吧,现在天色好了很多,将军早上走时说中午面圣回来带杏花酥的点心回来呢。”翠喜有些欢喜,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将军这么为姑娘着想,她更多的是替二人开心,这才是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嘛。
她们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饶是在李家的时候在吃穿用度上虽然处处不及大房二房,但也没素淡过这么多天,加上马场因为疫病吃食上更不上心,所以徐岩一问云珂喜欢吃什么,她一点也没有犹豫,直截了当说了京城有名的点心铺子。
云珂见她笑的十分满足心情也跟着愉悦:“你呀,这么贪吃可怎么是好,以后一定要找个有钱的婆家才好,但凡条件一般的,莫给人家吃穷了。”
“姑娘就打趣我吧,便是一辈子待在姑娘身边也没什么不好,姑娘冰雪聪明,做生意还是一把好手,我们都不必愁吃愁穿的。”
云珂笑了笑没说什么,心思一转到了生意上面去了,月中又要到了,到时候要想办法出去一次,新极度的账还没到手呢,但随即想到祖父十六的大寿,便豁然开朗。徐岩正好在京城,作为新姑爷,他势必要陪自己回娘家为祖父过寿的,到时不如趁机让掌柜娘子去趟母亲那里。
上午例行公事一般,徐岩去了宫中面圣,当然当今陛下缠*绵病榻,接见的自然是太子和一众大臣。虽然徐岩及时扼住病情恶化,但事情也发生在他归来这一期间,公允起见太子少不得略微严厉批评两句。
太子高作在龙椅下首,一声明黄的袍子肩头青龙飞舞,望着下首大马金刀的高大男子凤眼一眯,皇家威严尽显:“徐岩将军连日为了马场之事诸多辛苦,而且尚在新婚之时便为边疆战乱仓促远行,按理说马场并不在你真正管辖之下,事出有因,这段时间马场诸位官员俸禄减半,众位以为何如?”
徐岩眸子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跟随诸人唱个喏。
但徐家手握重兵,又是战功卓著的世勋之家,眼下太子和晟王你争我夺越演越烈,已经开始在明面上较劲,最后却又嘉奖一番,有奖有惩其实根本等于没怎么样。
太子满意点头:“不过徐将军剿匪归来,解决了北疆一大患,现在眼看归期在即,还是依照钦差胡大人之前的口谕,延期一个月,算是对徐将军的犒赏和体恤。听闻徐将军夫妇都在马场,而且徐夫人凡事亲力亲为不失为贤内助,实乃将军之福。这多出的一个月,也算弥补了之前的憾事。”
“微臣叩谢殿下。”徐岩从容而跪,朗声道。
太子得知此事也是胡钦差的功劳,他既然是太子的得力干将,此次去马场已经暗中打探一番,见到的都是徐岩的手下兵士再无他人,而且徐岩一向不与其他权贵来往,娶的也是四品文官的千金,便不能拉拢过来为太子所用,但也成不了挡路石。徐岩日日和新婚妻子坐卧一处,胡大人有次得见云珂惊为天人,暗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更觉无后顾之忧,他不在乎儿女之事,更不会挂心徐岩的妻子是何家女儿。只是云珂的名字恰巧知道,当年就是他命沈通断了沈之安的念头,不想后来成全了徐岩。
然后在众臣商议徐岩是否如期返还任上时,太子只一沉吟便下令维持之前的决议。
徐岩从御书房出来,大步沿着廊下走过,低垂的眸子划过了然。他没想到自己将云珂带过去,本是无心之举云,却成了意外之喜。他不谙官场明争暗斗结党营私那一套,但却事事留心,便是徐征相约也一并推了,就怕天家多疑。
他一时望着厚重的宫墙默默无语,引路的小太监乖觉地走在前头,绕过长廊的尾端,小太监却是一顿,头一低尖细的嗓子道:“拜见沈侍郎。”
徐岩闻言猛然抬头,厉目审视地打量对面而来的人。
同样的,对面的男人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个风格迥异的男人,确是第一次单独正面遇到。
小太监夹在两人之间,忽然感受到一股沉重诡异的气氛,他索性退到一边,任由两人无声对峙。
“下官沈之安,幸会徐将军。”男子声音极为清澈动听,虽然从四品官职,比徐岩官阶要低,但却不卑不亢,态度拿捏得当,未有丝毫唐突之意,让人难以生出不适之感。
反正小太监是这么认为的,他有些诧异地余光望着负手而立的健壮将军,不知徐岩为何唇边泛起阴冷的笑来。
沈之安寻个事由打发了小太监,回廊处再无第三个人。他率先开口:“徐将军,又见面了,还望多多关照。”
关照?一个从没放弃惦记他妻子的男人,说出这话着实可笑,徐岩冷然道:“文武不同路,沈大人说笑了。”没想到沈之安回来一跃连升几品,目前只是从四品侍郎,一年后必然转为正四品,二十岁便已有如此成就,除了仰仗他父亲和太子,其实大半也有他自己的能力。徐岩不喜他,但却也对他的隐忍不发不会小觑。
沈之安顿了下,看到他森寒的眉眼,心头泛起苦笑,但面上浅笑依旧:“日后必将同朝共事,徐将军言重了。”
两人一来一往暗中较劲,小太监已经回来了,踟蹰一会儿才道:“沈大人,太子殿下在偏殿等您。”
徐岩冷冷一瞥:“沈大人无事的话,徐某先走一步。”他颀长的身影越过门槛时一顿,唇边划过讥诮的笑意,“我夫人还在等我回家,就先告辞了。”
沈之安闻言,深邃的眸子暗暗惆怅,攥着案宗的手却是一紧,随即溢出一抹笑,看不出喜怒,瞧的小太监越发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