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空无一人。
影影瞳瞳的树木遮挡之下,这一处房舍极为隐蔽,平添了几分幽暗之意。
云珂心中惊诧,贝齿轻咬下唇,澄澈如水的眸子映出面前之人清晰的侧影。
只消一低头,沈之安就看到了她黑白分明大眼里自己的小小人影,他皱眉看着她好似讶然的样子,清越开口道:“竟然是你。”
他语气里先是震惊,而后肯定,听得云珂一愣,旁边的翠喜反而隐隐有些着急,又不好催促自己姑娘,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冥思苦想何时再提醒云珂。
现在不是和沈公子,呃,眼下人家已经是四品侍郎沈大人了,不是闲话家常的好时机的,而且有什么好寒暄的,躲避都来不及,眼看陈府人来人往的,万一一会儿秦姨娘和小丫鬟回来,彼此遇到岂不尴尬。可她见云珂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再次干起守卫的事来,脚步一转去门口守着。
沈之安纵然明眼瞧着翠喜焦急的神色,但却从来没怀疑过云珂。今日她会让人传话给他,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当即轻声道:“你找我来,可是有什么难题?”
他有自知之明,上两次不欢而散,他知道云珂下意识想同他疏远,可他易地而处,自是知道云珂的难处的,是以刚刚有个小丫鬟悄悄传给纸条给他,见到熟悉的笔记他不疑有他,毫不犹豫的过来了。
事关她的事,他都不会轻视更不会耽搁。
云珂见他这样说,是真的错愕了,她什么时候给他递过纸条?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欲言又止,想到从前种种,却不由脸色一白,想分辨说不是她让人传的话,但心念一转,没准是他故意没话找话呢。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沈之安可没少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接近她,要不是他趁夫子惩罚她之时献殷勤,自己又怎么会和他越走越近呢。
沈之安见她表情似是挣扎又挣扎,以为以她幼年的泼辣机敏,会趁机好好贬损自己一番,可她竟然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眼神却忽然一黯直直地盯着脚底下的石板。
他不觉疑狐,不知她到底要说什么,但他却也安静的站着,腰间的玉佩发出润泽的光芒,阳光一晃,反射的光射到云珂眼里,她顿觉眼角火辣辣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胸腔翻滚的浪潮,忍了又忍才客气疏离地道:“我来这里找个人,可能是我看错了,她应该去了旁边的院子了吧。”
沈之安见她低眉顺眼一副陌生的姿态,忽地生出烦躁的感觉,俊逸的脸神色一沉,眉头微微蹙着望着她低垂的发顶。
“你要是想说什么,便尽管直言,要想打我骂我,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总归是我对不起你。父亲那里,我已经和他说的十分明白,这一辈子,如果新娘不是你,我便谁都不会娶。”
悄无声息的院子顿时响起他的话,察觉到熟悉的灼热视线,云珂心头发颤,望了玉佩一眼,眼眶已经红了。
心里一阵委屈和难堪,当年实在年小轻狂,他送她的那块玉佩,找个机会真的应该还给他了。
“这一世,也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相见恨早,我可能……”
沈之安耳中是她略带哽咽的声音,桃花眼中闪过痛意,面色微变急急打断她:“清儿,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天元不在乎女子改嫁,可是云珂却不想再冒险了,后悔自己不该和他多说这些话,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轻声道:“事已至此,你也无需过多挂怀,沈伯父事事皆为了你打算,你也不要与他为难,现在局势动荡,想必他更需要你的助力。”
她这番话更让沈之安有不好的预感,上两次见她都是哀痛怅然的样子,哪有今日这般淡定,他不觉慌了,眼中皆是难以置信:“清儿,你是不是对徐岩……”
云珂当下心中酸楚,说忘记和他的过往,又如何能那么快便当成过眼云烟,毕竟有将近八年的情意在,她想着便稍稍抬眼瞧了瞧他,哪知道这一眼望过去,沈之安竟往前迈了两步,二人的距离瞬间缩短。
不等他再近一步,云珂迅速再退两步,分明避着他。沈之安又朝着她走了几步,她反而节节后退,大有和他划清界限的决心。
沈之安看到仅仅几步之遥的翠喜,被她警惕的神色弄的一怔,而云珂则小心翼翼的望着他,好像把他视作洪水猛兽一般,顿时心中锐痛,仿佛被重锤一击,暗暗握紧右手。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听到他的质问,云珂蓦然抬头,本来凌乱的心绪骤然一紧,更加乱了,“我根本没让人叫你啊。”
可是沈之安再三确定,是她的笔迹无疑。
知道他如此坚持定然不是在说谎,云珂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两人多年的默契,沈之安马上掏出一直安放在胸口的纸条递给她。
云珂看到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笔迹,一时陡然色变,目光微闪。又是她!每次陷害都用这招,够烂的,但却能一击中的。
沈之安此时已经明白过来,担忧道:“她不会这么好心,你先走,怕是一会儿又有后招。”
“怎么这么恶毒呢,二夫人把她嫁人了就不会出来作妖了!”翠喜已经看到纸条的内容,熟悉的笔迹几乎能以假乱真,除非是本人,否则谁都看不出来。
云珂也十分纳闷,李玉萍假借自己的名义约沈之安,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让他们碰面又对她有什么好处?除了让两个当事人难堪,让徐家和沈家被人不齿,云珂想不出她还有什么计谋。
“沈大人说的对,姑娘,我们还是走吧,万一有人过来了,多尴尬啊。再说我们还要去找秦姨娘呢。”
经过翠喜的提醒,云珂才惊觉和沈之安在此处耗费了好一会儿,忽然有种不安感,攥紧了纸条便要走。
谁知刚要出门,一阵说笑声陡然传来,沈之安想走却来不及,云珂不动声色将纸条塞到衣襟之内,眼神几变,最后走到翠喜身边,故意朝沈之安福了福身,落在外人眼里好像两人才刚碰面一样。
沈之安见她如此,暗暗赞叹了下,三年多没见,她已经不再是傻傻任人宰割的姑娘了。欣慰之余却心中一痛,她面上越平静,曾经遭遇的便越糟糕。当初她为了兄长瑾瑜东奔西走的时候,也不是走投无路才妥协才嫁人吗。
不远处只有几个姑娘家,打头的是王紫萱和陈茹,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李云萍并几个丫鬟,人不多,云珂心里略略镇定,知道她们估计就是想看自己的窘迫,她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来,声音却清脆动听:“劳烦沈大人,我和小叔的妾室走散了,想必她误闯了进来,不知沈大人是否得见?”
李云萍恨恨地暗骂了声狐狸精,跟陈茹她们说笑:“我还说看不到二姐姐,没想到在这里,可里面是男宾的休憩之所,二姐姐即使找人,也断然找不到这里来吧。”
王紫萱望着沈之安挺直高大的背影一眼,后悔今日堂姐王紫妺没有过来,她们费尽心机引来沈之安,可不是想让两人轻易就化解尴尬的。她暗中和李云萍使个眼色,姑娘的清誉是极为重要的,而且云珂又是已婚妇人,私自见外男有失体面,她本意是叫了其他姑娘一起看戏,却被李云萍拒绝,不知道李云萍打什么哑谜。
李云萍其实是有私心的,她一方面想看云珂出糗,一方面又不想沈之安坏掉名声,毕竟她还对他心思不死,嫡母一日没给她说媒,她便一日不会放弃,便是做小也不在意,日后总有爬上去的一天。
她见二人一派坦荡,便勾唇一笑,上前拉住云珂的手道:“二姐姐莫不好意思,我们都是自家姐妹,今日之事,只要我们几个不说,也没人知晓。”
陈茹从前见到云珂就不喜欢,还是她那个嫡亲二哥的同窗,眼中都是嘲讽:“云萍妹妹千万别这么说,什么时候我们陈府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了。”
话音一落,李云萍和王紫萱却是神情别扭。陈茹性子刁蛮,说起话来荤素不忌。饶是李云萍不喜欢云珂,但也不想沈之安芝兰玉树的一个人被埋汰成这般,她不自觉看了看静然而立的颀长身影,目光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