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暖日，秋高气爽。
“小心些。”
软柔的女声传来，清脆入耳，准备散去的宾客无不循声而望。
只见云珂犹如夏日之荷亭亭玉立，她和翠喜挽着秦暖暖上了马车，才被徐岩轻轻一带，人便闪进了车里，厚重的车帘瞬间遮挡的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陈冲拽了拽身边人的袍子：“今儿也谢谢你了。”
黑金暗纹的身影瞬间跃到马车上，和车夫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正是徐岩。
他不经意冲陈冲望过来，看到他身侧的人一眼，清冽的眸子一闪，竟微微点头致意。
“徐将军慢走，改日便去府上亲自致歉。”陈冲朗声道，随即和身边的人交代，“你快些回去吧，你的裤子也沾了那混账的污秽，明儿我忙完再去找你。”
沈之安墨色的眸子望着马车远去，今日耗了这么久，只为了遥遥见人一面，心里苦笑。
他和陈冲只是帮了点小忙，他不过帮忙善后而已，最后光明正大为她解围的，已然换了人。
小钱氏招呼着一众女眷，长袖善舞极为张扬。她颇有些意气风发，和那些名门贵府推杯换盏的，刚刚因为徐家两位夫人和儿媳率先离席的事搅乱的气氛，一下子再度活跃起来。
只有陈冲的母亲，坐在主位，气定神闲的轻声和后面的美貌丫鬟说着什么，最后目光瞧了小钱氏的方向一眼，眼中铺满讥诮。
“夫人放心，二少爷已经第一时间告诉了老爷，老爷将人交给二少爷发落了。”
惩罚几个不成器的丫鬟小厮，算什么惩戒。不过一再对幺女姑息，倒像捧杀了。
“阿茹呢？”
宴席一散，家奴还没扯掉席间的器物，主宅的客厅内，陈晏背负双手，面容一边，声音极严厉。
陈茹的贴身丫鬟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抖如筛糠，支支吾吾说了陈茹所在。
陈晏听闻女儿此刻没事人待在房间，气的太阳穴上的青筋暴动，大力将茶杯一贯，“啪”地一声，精致的彩瓷辈子摔个粉碎：“混账东西！当真是惯坏了她！还反了天了！”
小钱氏也是刚知晓自己女儿做下的混蛋事，闻言一抖，她嫁进陈家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陈晏对自己和她和女儿这么疾言厉色，当下脸色变白，冲着陈茹的贴身丫鬟望了一眼，喝道：“傻愣着干什么，去叫人！”
丫鬟分外惊恐，连连磕了几个头，直言：“奴婢该死。”
“早干什么去了，还不快去！没用的东西，竟会干不入流撺掇主子的勾当！”小钱氏转而委屈地冲陈晏道：“夫君且息怒，不要因为阿茹气坏了身子，等她来了说明白就好了。”
被小钱氏凌厉的目光一慑，丫鬟雪儿面色瞬间灰败，见到主母三根手指摇了摇，她更加明了，泪落如雨地磕了个头，跌跌撞撞的去找陈茹。
被她柔声一劝，陈晏怒火去了两分，但口气中的气恨却也不减：“都是我们惯坏了她，才干下这么无法无天的恶毒事情来。”
陈大夫人皱了皱细如柳叶的眉毛，面色有丝僵硬。当年陈冲不过是和小钱氏出言顶撞，便被陈晏好一顿骂，后来有次不小心摔了小钱氏心爱的古董花瓶，更被他亲自打了，眼下陈茹闯了大祸，竟然就这么一嘴带过，她心里冷笑，疲惫地阖上了眸子，索性眼不见为净。
陈冲一双丹凤眼猛地一挑，他的二娘好算计，不愧是相门之女，难道以为今天的事来这么善了，他喝了口茶，手指摩挲着背身的花边，不咸不淡地道：“徐将军临走时，我亲自说了，改日会登门致歉，云珂是我的儿时好友不假，可她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父亲和二娘不会不知道，而且听闻徐二少爷徐征对唯一的妾室秦姨娘十分宠爱，这么大的事人家没有张扬出去，一来是怕污了徐家门面，二来，也是给陈府面子。”
他说罢，目光凛然望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陈晏。
小钱氏眼看陈晏脸色微变，随即盯着梨花木方桌沉吟半晌，直到听见窸窣的脚步声，才满眼算计的看了看进来的陈茹和两个婢女。
“父亲，阿茹今天惹您生气了。”陈茹收到母亲的眼色，“噗通”一声跪倒，张口就告罪。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衣服上的褶皱历历在目，显然陷入自责之中，又具又怕的缩成一团。
陈冲一怔，从没见过这个跋扈的妹妹主动认错，想必她也知道此次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才神色惶恐。
几乎她一说完，挨着她跪着的贴身丫鬟雪儿已经将嘴唇咬破，雪儿立刻身边的三等丫鬟也是她的伙伴雨儿，只是“砰砰砰”地磕头，雨儿猛地抬头，额头上已经磕的青紫，颤声道：“都是奴婢撺掇的，奴婢妄自揣测小姐可能会对付秦姨娘，为徐二夫人出气，所以擅自和雪儿说，让她给奴婢安排个小厮，在秦姨娘喝的茶碗里偷偷下了点泄药，然后等药效发作，秦姨娘会以为坏了肚子，奴婢便将人带到休息室，准备好提前的帕子捂住秦姨娘的口鼻，等她不支时放倒在男宾室，再趁机让小厮进去，做成假象，之后引雪儿带小姐她们过来。最后徐二夫人借机发卖秦氏，小姐无形中帮了徐二夫人大忙。”
她声泪俱下的说完，只有丫鬟雪儿不住啼哭，其他人没有惊愕也没有怀疑，好像早都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凡陈茹做错了事，便把丫鬟推出来，或家法处置或变卖出去，数量一只手已经数不出来了。
陈冲冷冷一笑，手指敲了敲桌子：“这么说，雪儿作为府里的老人，是第一个赞成的？”
雪儿一脸震惊，求解的看了陈茹一眼，可是陈茹早被陈晏凌厉的目光瞧的怕了，竟似不察般低头哭着，然后觑了个空档恶狠狠瞪了雪儿一眼，半点主仆之情都没有。
雪儿愣了愣，倒是雨儿为她求情道：“二少爷明鉴，是奴婢自发主张的，雪儿姐姐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本是不知道内情的，所以不疑有他，答应了奴婢的请求。”
“哦，那她如何带人去后院？也是你提前告知的？一个三等丫鬟，能让小姐的大丫鬟唯命是从，情意当真极好。”
陈冲看到这个小丫鬟做了替罪羔羊，一点同情都没有。跟了陈茹这样的主子，为虎作伥不是一两天，但出事的时候却能一力担下，他都为这个小丫鬟有点不值。
而且，他讥讽看了陈茹一眼，又道：“妹妹真是好福气，一个小丫鬟都能这么想你所想，不得不说，也是平日里听的多了才能不惜一切为你分忧的吧，我还真是羡慕。”
小钱氏正欲放下心，茶水喝到一半，要咽不咽的，听到陈冲的话差点呛到，拼命咳嗽了几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徐小将军大度，但陈府却不能等闲视之，该做的功课也要做到明面上来，诚意也要足。”一直缄默的陈大夫人，缓缓张开眼，饱经沧桑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在陈晏面上，后者看到老妻的眼神，重重地点了下头。
陈晏和原配毕竟青梅竹马，一同经历过大风大浪，纵使后来为了官场仕途娶了小钱氏，对原配和一双儿子也不曾亏待过，大事上总会不自觉询问她，这也是小钱氏把她引以为威胁的原因。
小钱氏很快反应过来，啜泣道：“老爷惩罚妾室没意见，可是阿茹毕竟管教不严，希望一切从轻啊。那几个不省事的贱婢，打杀了随便徐小将军！”
徐岩的名声哪个不怕，两个丫鬟互相望了一眼，忽然了无生趣。
“好了，阿茹管教不严，禁足一个月，例银减掉半年，明儿和你二哥哥去徐府，亲自压人去道歉。雪儿身为一等丫鬟纵容手下人，也一同发卖出去。”
陈晏当机立断，也无人敢反对。
这个结果显然陈冲极为满意，他袍子一撩，当即告退。
雪儿以为和往常一样，夫人伸出几个手指，便暗示是几等丫鬟，早在来时陈茹便商议，让雨儿顶罪，自古主子犯错遭罪的都是丫鬟，这次得罪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姨娘，最多打几板子，便是将雨儿发卖，夫人和小姐也会给一大笔银子，挨了打也值当，还能找个人嫁了。所以雨儿一力承担下来，但最后，却是把自己也折在里面！为她求情的，竟然是雨儿。
“哭丧什么！教唆主子坐下腌臜事，还有脸哭！”小钱氏恶毒地咒骂两人，后头见陈茹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吃点心，一口老血差点没上来，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通。
陈茹等母亲骂完了，跪到她膝下可怜巴巴的解释一番，最后愤怒地指责：“都是李云珂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
自此后，她倒不反思己过，凡事都推到了李云珂的头上。
却说李云萍回到家，大砸特砸，丫鬟们大气不敢出一声，缩在角落不时抖一抖，生怕哪下砸到自己头上。
“李云珂，今天是你运气好罢了。”想到剑眉星目的徐岩，她对云珂越加厌恶起来。
想到嫡母给她相看的那些人家，不是侧室就是五品一下的小官，她满心满眼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