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一吹,锁在脑海中的从前种种,就如同芙蓉树的片片落叶,跟着风纷纷从繁花似锦倏忽间碎成斑驳般难以缝合。
从前春深忆浓,而今流年几载,再难拾起。
两人站在风口,云珂忽而收起了笑意,眸子里光芒明明灭灭,最后她淡然送客:“天色不早,我要就寝了。”
没有一丝温情的送客。
其实对于李云萍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多面人,她没将人直接打杀出去,已经够客气了。
话音未落李云萍倒冷笑一声,似乎也不见怪,她想起上次宴会后陈茹对她不假辞色的样子,至今心里还厌恨难平。要不是云珂巧妙的化解了,现在根本轮不到在这里耀武扬威。
她望着云珂雅致清冷的娇美模样,不顾被冷风灌进来冻的发抖,手下紧握纱衣下摆,略一思索后便道:“你还不知道吧,他要定亲了。”上次在陈府,王紫萱和她说起的时候,回来她便哭了一场,一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今天逮着云珂,必定会不遗余力打击一番。
这个他,不言而喻,云珂却一直是冷冷清清的疏离眉眼,一脸漠然:“那又如何?”
“你不气,不怨?”李云萍拔高了音调,对云珂的反应十分诧然,“你因为什么嫁给徐家,大家心知肚明,他却毫无回应,估计你也心凉了吧。呵,我那会还想着,便是他回来求一求他父亲,太子殿下一句话足以解决了药材的问题。”
她话未说明,云珂一怔,不是因为李云萍说他不偏帮,他们的来往信件都被沈通扣押,如今云珂已经不怪他了,缘分不够罢了。
“没话了?是不是很震惊很痛心?”李云萍盯着云珂的眼睛,想从中看到担忧或者黯然的神色,她看到云珂这么淡然,心里却很没底。
同样难耐地等着云珂回答的,还有徐岩。
他耳力好,而且李云萍故意提高了声音,纵使他不想做小人,可也不会堵住耳朵不听。他知道云珂和沈之安有旧情,却不知连嫁给他,都是权衡妥协的结果。他立在房里,未燃灯,高大的身影融进夜色,胸中的苦涩难言一时涌上来,只觉心头憋闷不堪。
徐岩想一走了之,也想躺到床榻上盖住被子闭塞视听,也许这般就不会那么疼痛,比他战场上厮杀还要疼。
他早该明白的,她那样一个姿色绝美七窍玲珑的人,嫁给他,心里肯定委屈不止,不过是后来迫于生活,才和他相敬如宾。
院子里有株樱桃树,叶子早掉没了,光秃秃的剩下枝丫,云珂望了一眼,才沉吟道:“我们之前不过是儿时玩伴,不止他,还有陈冲和上官芊芊,都是从小在长大的,自然关系亲密。可现在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日子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
听到云珂这么说,李云萍拧眉,望了她一眼,随即确认似的又问道:“他前些日子为了和沈太傅抗衡,很是对峙一番,听说回来便没回过府上,连沈夫人都只是偷偷去看他。可是现在却要答应了王家,功名利禄是他们男人们的向往,我们女人,不过是垫脚石吧。”
云珂当下有丝无奈,李云萍这么说,一部分想暗示她沈之安对她也没多轻重,还不是挨不过娶亲。可是这么自惭形秽,虽然她话糙理不糙,可云珂却不想当她口中粗鄙的“垫脚石”。
再者说,徐岩再不济,也绝不会是那种为了往上爬牺牲自己的人,他顶天立地的铮铮傲骨和倔劲,如何都不会成为那种人。至于沈之安,他亦不会,即使他会妥协,但她知道,为了权利的丑恶嘴脸,李府如大房二房,徐府如二夫人,那般没有底线的行径,沈之安也决计不会做的。
“你若想做垫脚石,便自去,也不见得有人会拦着。”云珂淡淡地反讽,心里却越发厌恶她,“而且沈之安娶什么人,和我也无关。倒是你,该好好惦记自己的事了,你放心,我不会祝贺你,不用我做什么,你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害人者,人恒害之。”
打击不成反而被倒过来柔刀子插一刀,李云萍脸色十分难看,她不相信云珂这么没心没肺,眸光一闪凑到云珂旁边耳语道:“我自然不会比你差的,放心,天下的男人何其多,哪一个都会比你这位阎王夫君好性的。”
瞧着李云萍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云珂一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来世人对徐岩真的偏见颇深,其实也是,他那个性子,自然不会为自己辟谣的。她也深信,便是他说了,人家也未必会信,谁让他早都恶名在外了,忽然有些好笑,她当真低头笑了下,才道:“可我夫君这样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呢,没有外室婢妾,老实的很,又不喜欢尔虞我诈的那套,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他待我好,待家人好便行了,外人怎么想,也由他们去了。”
这话确实是真话,她郁结的心豁口一开,人也清丽不少,盯着李云萍阴沉的脸色,想到前两天听到婆婆提起的那件事,思量着二伯母知道会如何打算,双眼微微眯了眯道:“妹妹好心为我的家事担忧,不过劳你白费心了,姐姐自然过的极好。我还是那句话,有功夫多掂量掂量自己的事,别等到难以决断的时候再想出路,到时却害了自己。”
李二夫人的独断专行,比徐岩的二婶徐二夫人更胜一筹,徐征总归难以摆弄,还是嫡子,李云萍不一样,庶女在婚事上,只有顺从一途。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李云萍眼里闪过清晰的痛楚,人也陷入了冰凉的寒意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想再继续和不相干的人浪费唇舌,云珂任人杵在院子里,自回了房。
她一推门,小声嘀咕了一句“真冷”,正要关门,只觉得眼前黑漆漆的,夜还没彻底暗下来,她吓了一跳,借着一丝光亮看到熟悉的人影之时,埋怨了一句:“人吓人呢,为何不点灯。”
等她想去找火折子的时候,却发现前路又被堵死,险些撞到坚硬的胸膛,她忍了一晚上的火气蹭地上来了,绕过他就要去隔壁盥洗室洗澡。
徐岩不知李云萍和她耳语了什么,但听到后面,忽然心神一松,虽然知道她对自己不见得有什么情意,可她后来那些维护自己的话,甭管几分真心,哪怕是为了气人说假的,他终究还是觉得冷硬的心被安抚。
人的贪欲似乎原不止你自己预计的那般,成亲了希望她陪在身边,而今二人日夜相对,他却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她心里有别人也无妨,但凡分出一点地方给他,他便知足。
因为,他心里的一处角落,不知何时起,已经被她占据了,只要想起来,就泛起温柔之意。他呢,也由开始的排斥恐慌到顺理成章的接受,好像理应就应该这样。
云珂不知他站在这里多久,但也没想到他耳力会好到悄悄话都能听清,虽然后面李云萍声音也着实不小,可是风这么大,离得远不说,屋子的隔音效果还好。可他浑身散发的陌生气息,另她皱眉。
他生气时是实实在在的煞气,性情好时平平板板的,这样陌生的感觉很不自在,徐岩也察觉到她的僵硬,蔓蔓抑制住自己的气息,淡然说:“我命丫鬟再烧些水。”
然后越过她,到隔壁吩咐翠喜。
云珂不知他哪个铉搭错了,半晌才缓过气来,最后睡觉前还觉得难以理解。
床有点小,两个人不可避免挨到一起,徐岩见她有些不自在扭来扭去的,越发往边上靠,云珂见此倒不好意思起来。想起和李云萍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对他,又何尝不残忍。
她逼着自己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声若蚊呐:“过来些吧。”
徐岩一顿,黑暗里,眸子奇异的温柔,一点示好他便受宠若惊,轻手轻脚的靠近了些。
看到他别扭的跟个大孩子似的,云珂忽然憋不住笑了。她紧贴着墙壁又让他靠过来一些,才重新躺下。两人都侧握着,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云珂幽幽一叹,他对自己,其实打心里讲,是真的好。可是她觉得,两人还需要时间。
只要他待她好一日,她便和他过一日。
第二日中午吃完饭,只有女眷在一处聊天,男人们都去上朝或者任上,老爷子也因为昨儿累了半天,早早去歇晌。
众人谈来谈去不过是些闲话,期间大夫人高氏感叹,长女李云萝已经十六,可是没有看上的人家,很是犯愁。当初被徐家选上,竟然拒绝了,高氏此刻非常后悔,昨天看到徐岩晚上便和李耀辉唠叨。她今天见云珂眉眼纾解日子肯定十分舒心,便真切的惆怅起来。
云珂母亲宽慰她:“云萝婉约贤淑,也比清儿好性,急不得。”
云珂见母亲语气极淡,心里嗤笑,大伯母怕是看到徐岩肠子都悔青了吧,当初要不是她娘家高家陷害,她也不会嫁给徐岩,自己过得好点,让他们都失望了。
“话说回来,我倒还真听到一桩趣事,或者说,是好事。”
李云萍一直留神细听,听到云珂的话蓦地抬头,见她笑意不减,心头忽然感觉不妙。
“照理说,现在确实大姐姐应该先定亲了,毕竟女孩子拖久了也不好,不过……”云珂拈起一块点心,眼见挑起大家的兴趣,悠悠吃完了,又喝口水,十足吊人胃口,“我婆婆前几天还说呢,大理寺卿的江家独生子想和咱们府上说亲,正好婆婆有远亲和江夫人相熟,便托人侧面打听。”
低头不语的李云萍倒是没想到,粗了蹙眉。
云珂冲她嫣然一笑:“不过江公子相中的,好像是三妹妹。”
“什么!?”李云萍惊叫,一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她。
李云萍瞬间面色难看,指甲更是抠破手心,眼神无比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