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声敲响，子时已到。
翠芝忙拿出祈愿灯和烛火，云珂站起来，小心接过，在徐岩的帮忙下，祈愿灯缓缓升空，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承载的是枫林苑诸人的愿望。
徐岩第一次放，侧头看着她虔诚的双手合十，便自发跟着做。
他没太多想法，唯一的心愿，便是和她长相厮守，永结秦晋之好。
夫妻俩守望纸灯飘远，方回房。
“今儿太累了，明天还要拜年，早些睡吧。”徐岩抱人回屋，脱下她的绣鞋袜子，而她早已迷糊，凤眼半睁半闭，强忍着不睡。
尚且未洗漱，她不习惯。
知道她爱干净，徐岩若是自己还罢了，只得哄道：“乖乖的脱衣服，我给你擦身。”
云珂听到他的话，慢慢放下手，乖巧听话。
徐岩拧干帕子，擦了她白嫩的脸颊，又简单擦擦身子，自己匆匆处理一番，终于搂着她睡了。
大年初一，府上的人挨个院子拜年，很久不和大伙走动的二房姨娘，也到各方问安。正巧林姨娘领着徐婉婉过来，徐勤也在，两个小孩子玩到一块，周围只有丫鬟跟着。
林姨娘忙着和云珂说话，也没注意，偏巧发生了争执。
徐勤斥责了两句，之后徐婉婉便哭了，声音不小，云珂不知何时，蹙眉吩咐翠喜：“把少爷小姐带过来。”
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出来，拉扯一个玩偶，互不相让。
云珂问了丫鬟两句，一个看着他们的小丫鬟恭敬回道：“少夫人，原本没什么的，小小姐先看到那个玩偶，想去玩，可是少爷也看到了，两人才闹起来。”
徐勤力气大，云珂却怕他贸然动手，惹得不愉快不说，还让他觉得遭受不公。仔细询问了一番，丫鬟们说辞一致。
林姨娘冷了脸，碍于云珂身份压制，不好说什么，可是对着女儿却打了两下后背，哭喊道：“没用的东西，什么都抢，是你的么，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孩子仍小，可也懂尊卑之分。徐勤是正房嫡子，徐婉婉只是庶出，今年还一样得宠，忽然失去父亲宠溺，她没经历过失宠，根本没这个认知，被母亲打骂，哭声也愈发加重，像是收到天大的委屈。
“团子你说，怎么回事？”云珂眼神严肃，语气少有的严厉。
徐勤见嫂子脸色不大好，心知做错了事，可是也很委屈，大过年的，掉了两滴眼泪：“我说一起玩，她非不让，看两眼罢了，却说我抢她的东西。”
五六岁，正是好奇的年纪，小孩子打闹原本没什么的。但是徐婉婉乍然失去父亲疼宠，娇贵惯了，将气撒到徐勤头上，嚷嚷要去找老太君：“祖母肯定会为我做主的，你们都向着他。”
林姨娘怎么能真的让他们去找老太君，扶着肚子站起来，声泪俱下地训斥女儿：“好好的日子不过，哭丧什么，不是你的，非要狡辩，去了老太君那里，就能为你出头吗，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空落一身埋怨。”
她这话，不是冲云珂，而是联想到自身的处境，有感而发。她已将近临盆，徐冲偶尔过来两次，坐坐便走，再没有从前的恩爱。所以她越发哀怨，忍不住借题发挥。
母女两个齐齐痛苦，顿时小小的屋子，传出去很远。
刚好丫鬟要来禀报，府中查夜事宜，而徐岩在书房，此刻却也不便出现，云珂将人打发走，亲自下榻扶林姨娘坐下，叫翠喜端水过来，林姨娘的丫鬟服侍自家主子擦脸补妆，云珂帮徐婉婉擦干净小脸，笑道：“这下是个美姑娘了，婉婉过年便七岁了，要变成大姑娘了，以后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更要帮母亲照看他们，是不是？”
林姨娘以为徐岩要过来，已经收敛哭声，小声抽泣，听到她温柔细语，悲从中来：“少夫人有所不知，老爷过年后回离城，不准备带我们母女的。”
京城变乱，林姨娘帮衬太师做了说客，往大了说，她是为了徐府老小，往小了说贪生怕死，可云珂不怪罪她。甚至还听人说，当年二夫人为了挟制她，将她父母留在京城，不准她和徐冲去任上，而她之后做出种种挑衅大房的事，也是身不由己。更觉她是个苦命的悲情女子。
不过眼下，她似乎更没立足之处了。
徐冲到底因为什么，这么怨恨她？
云珂心里犹疑，林姨娘却为她解开谜团，红着眼眶哽咽道：“右相叛变之事，是我告诉她的，可是我有错吗？右相确实助纣为虐，我陈述事实，惹得她吐血，可她曾经毒害我们所有人的子嗣，要不是我机灵，没有喝太多所谓的补药，我肚子里的这个，肯定也活不了。”
说到最后，林姨娘神色越发阴狠，胸膛急速起伏。
两个还在怔怔看着林姨娘，似乎被她癫狂的样子吓到，云珂立即冲翠喜使了个眼色，将孩子们带走。
不过又是一个可怜可叹的女子。
云珂无法安慰她，只劝说孩子将要出身，不为自己，也为了那个小生命着想，平心静气，保养身体。
林姨娘看着云珂，眼眸流动，不住叹息：“我知道少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今日的事，是我唐突了。”说着就要欠身致歉。
云珂半受了一礼，随后拉着她坐下，让人上了茶水，一面润润喉咙，一面转移了话题。
不多时，徐岩见她们迟迟不走，派丫鬟过来问。
“少将军说他身子不爽利，让少夫人过去看看。”丫鬟跪在地上，睁着眼睛撒谎。
云珂岂会不知，待要和林姨娘说什么，却听她无奈笑道：“少夫人不要怪我多嘴，当年我嫁给老爷的时候，也是城里的千金小姐，识文断字女红妇德，无不出挑。我错便错在一再低微，最后老爷让我回京城，我便跟着回来了，但是曾经恩爱的夫妻，眨眼间渐行渐远。”
果然，林姨娘见云珂垂眸深思，唇角浮起笑纹，躬身告退。
她一走，翠喜嗤笑道：“莫名其妙的，姑娘，她是不是见不得人家过得好？”
云珂却不动如山，靠在小榻上，闭眼沉思。
林姨娘心态扭曲是必然，常年忍受不公正的待遇，但凡看到哪对夫妻和睦，便心中怨怼。可不得不说，她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越容易得到的，反而不会多加珍惜。
就比如徐征和秦暖暖。徐征因为外祖家一再妥协，依仗的，不就是秦暖暖从不忤逆的顺从么。男人都是自大的，向来以自己意见为主，大包大揽，抗下所有的事，最后出问题的时候，方傻眼。而问题越积越多，沟通越来越少，疏远是必然的。
二房的长辈和同辈，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
云珂被林姨娘造访，搅乱了心湖的水，但也只是独自待了一炷香的时间。
有些事，想明白了，也不必执着。以后遇到问题，可以及时纠正自己，是为明智。
徐岩靠在美人榻上，听到她开门声，正欲起来，却拿乔不动身，轻咳了声：“知道回来了。”
云珂脱去外衫挂在柜子旁，却是顿了下。每次她回来，徐岩都会帮她脱下外袍的，今天倒坐的安稳。心里越发觉得林姨娘的话有道理。
她淡淡嗯了声，去隔壁浴房洗手。磨蹭半晌，才出来。
徐岩等的心痒难耐，小半天没见到人，亲近之意渐浓，不待她走进，起身抱住了她，勾唇笑道：“逗你呢，这便恼了？”
见她白皙的脸皮没有血色，心疼抚摸：“累了吧，团子被我训斥一番，身为男子，生来便应该忍让女子，祖母太惯着他，再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云珂有感他的体贴，偎进了宽大的怀里，抿唇抱紧了他。
世家之事，变动繁多，可当下，她愿意相信他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