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宜嫁娶出行。
这一天,从哪里推算,都是好日子。
徐岩和堂弟徐征,便准备这日北上。
云珂收拾细软,又将行李翻看一遍,确认无误,方重新装起来。距离出发的日期,仍有两天,奈何此次云珂父母也跟着过去,途径青城,她父母和兄长会合,之后她自己去凤城。
京城到青城,尚且有一天一*夜的路程,药材吃食都要准备,她母亲身子弱,路上需要注意的地方,费了她许多心思。
周嬷嬷年纪大了,子女都在京城附近的乡下,云珂特意准她归家,可是老嬷嬷跟着她十六年,这一走,再见却不知是否还有机会。
云珂从箱子里拿出一沓银票,双手放到周嬷嬷手上,忍不住红了眼眶:“嬷嬷,主仆一场,我却是当您是长辈,这些银票,全当我孝敬您的,莫要推辞了。”
周嬷嬷不肯收,灯光下,鬓角的华发随风颤抖,她感慨地开口:“姑娘,老奴知道姑娘的心意,只恨自己年老力薄,现如今老了,反而成姑娘的累赘。”
她说到此处,不免落下眼泪,翠芝翠喜见了,也跟着哭出声。
屋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可天下事岂能尽如人意,相见之后必将离散,早晚而已。
云珂拉着周嬷嬷坐下,手劲加重,逼着她收下:“嬷嬷且收着,翠芝翠喜出嫁,也少不了她们的。京城的生意虽然兑出去了,可是凤城那,大哥已经留了产业给我,我不是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女千金,不缺银钱,嬷嬷再推拒,我可生气了。”
可周嬷嬷再三推让,云珂冲翠喜她们使眼色,一时间,几个人规劝周嬷嬷,她叹口气,珍视地装进衣袖里。这些银票何止能养老,他们全家十来口人不去劳作,指着它过日子都不成问题。
云珂待下人,向来不薄,周嬷嬷也不再啰嗦。只是心底仍然难舍。
翠喜和翠芝转而忙着收拾床榻,铺床放软被。
炭火烧的很旺,云珂掩嘴打个哈欠,喝口茶提神,又和周嬷嬷说了几句话,见她神色不济,目光哀戚,自己眼角一热,把果盘让两人面前挪动,捡两个松仁吃了,末了又拿起一个松仁,在烛火下细看,笑道:“嬷嬷,将军说,凤城的野味才多呢,果蔬不必安阳,可种类也不少,那里大片的农田,牛羊成群,依山傍水鱼虾富足。”
她眼中湿意一闪而逝,多了向往之色。
周嬷嬷收起伤心,慈祥地望着她,点头嗯了声。
“老奴祖上便是凤城的,家里闹饥荒,一路乞讨来了安阳。凤城,确实是个好地方,北方人十分爽朗热情,而且四季分明,除了冬天酷寒,便没什么不同之处。”
听了周嬷嬷的话,云珂挑眉问道:“凤城人喜欢吃肉喝酒,听着和西北边疆差不多,我唯一担心的,不是吃不惯,也并非惧怕严寒,而是……”
翠芝收拾妥当,打开软帘进来,轻声笑说:“姑娘是怕凤城小吃种类少,也没海味。”
云珂最喜欢各色小吃,安阳作为京师,吃食花样繁多,翠芝手艺巧,厨艺女红无不精通,为了云珂,厨艺已臻上乘之列。
谁知周嬷嬷听了却摇头笑了,擦擦手里的松仁皮,将剥好的放在帕子上,递给云珂,看到她吃下,方接下话茬:“凤城海味确实不多,但是特色吃食着实不少,因为临近北祈,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都不比京师差太多,姑娘去了便知道了。你们可曾听顺义说过,凤城的不好?”
她这话却是对着翠芝说的,云珂眼波流转,含笑注视翠芝,顿时,众人的视线落在翠芝身上。
顺义和翠芝的婚事要到凤城再办,两人的感情一日好似一日,被大家盯着,翠芝欲言又止,咬唇微微垂下头,脸上布满红云。
云珂见她羞涩,连忙将话题引到别处,众人又说了半天,徐岩回来时候,方散去。
这两天,徐岩不再去军中点卯,也极少去马场,按时上下朝,然后回府便是去书房,和徐家的男人们一待便是小半天,每天晚上才回来。
他脱下外衫,洗过手坐到她身侧,吃了她准备的果子和点心,又喝了两杯热茶,问问她今天做了什么,说到周嬷嬷的时候,他忽然拧眉,沉声问道:“凤城的将军府多半闲置,两个后院都种着庄稼和果蔬,倒是有人打理,平日也是顺义看管,你去了自行安排,可是府上却没有一个女子。”
云珂本来不准备带书琴书画过去,听了他的话,忽然没了主意,竟真的没有一个女子,哪怕有粗使婆子也好,省的到时雇人,不知底细。
“我的起居,都是顺义在打理,将军府上下,也全是男子,同我去凤城,倒是委屈了你。”徐岩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嫌弃条件简陋。
二人成亲半年,可是真正彼此心意相属,不过月余。是以,他仍有些拿捏不透她的心思。
他再要说话,云珂却让他去浴房洗漱,担心水凉了。
徐岩听了,默不作声,高大的身子在灯光下,阴影遮住云珂半张脸,她仰头看着徐岩,也只能瞧清楚他冷峻的眉眼,至于眼中的神情,半分也没看清。
她惦记着凤城的事,忙套上夹袄,戴上披风,走到隔壁轻轻敲了两下门,告诉徐岩自己出去一下。
门被打开又合上,徐岩倚在浴盆边沿,剑眉蹙起,不知云珂到底何意。他在房中胡思乱想,云珂让翠芝早起,帮书琴二人收拾细软,翠喜在一旁,直说自己也可以帮忙。
“翠喜,你父母在京城,当真想好和我们同去吗?”云珂不想勉强谁,之前想将书琴她们留在徐府,那两人还哭了鼻子。
她们一方面不舍得云珂,一方面为自己前程担忧。徐府大夫人当家,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到了年纪肯定会陪了小厮放出府去,徐府年后主子们走了一半,奴仆便多余,留在京城却是前途未卜。
这些话,翠喜却是知道的,她当即将手炉送到云珂手里,在被子上垫了软绸,伺候她坐下,眉开眼笑:“书琴书画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我当是什么大事,劳动姑娘过来。”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云珂心头发慌,不出来便觉堵得难受,她水眸凝在翠喜葱白的脸上,又重复问了之前的问题。
翠喜围着被子,坐在她身边央求:“姑娘要是嫌弃我便直说。再者,过几年,老太爷不是去青城便是凤城颐养天年,我父母定会跟随,那时我们一家也在一处了。”
翠喜一向牙尖嘴利,说话也不含糊,云珂顿住不说话。
见状,翠芝拉扯翠喜,努嘴对着云珂,示意她少说两句。
沉默片刻,云珂却拍着手,似恍悟般轻声道:“翠喜不想回家,是怕你父母给你说亲吧?”
“姑娘,总拿奴婢取笑。”翠喜羞红了脸,水灵灵的眸子越发轻盈。
一时间,主仆三个大笑出声。
若是未出阁之时,云珂便将就睡下了,天寒地冻,待在床上十分暖和,正被她们伺候穿衣,门忽然被敲响,徐岩熟悉的声音响起:“清儿,时候不早了。”
翠喜撇撇嘴,对云珂使个鬼脸。姑爷亲自捞人,她们只得下床,帮云珂穿戴好,戴上帽子才送她出去。
徐岩背对房门,非礼勿视,十分君子。察觉到身后的脚步,他唇角勾动,声音却冷清:“我不来,你便撇下我吗?”
生气了?
云珂轻轻走近,下意识拉他的手,而他倒纹丝不动。
见他闹起小脾气,她诧异了下,仰头看他,夜色下,他眉梢冷冽眼角含怒,果然生气了。
“走吧,太冷了。”想了想,她跺跺脚,似乎真的冷到了。
徐岩眸子微眯,想起她小日子还未完,瞬间将人抱起,朝正房走去,边走边小声斥责:“知道冷还乱跑,什么事明天说不成。”
云珂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小手勾着他前襟,嘴角扬起胜利的笑容。
就知道他会担心,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呵护,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笑容还未消散。
“解决了什么难题?”徐岩躺在她身边,紧密的抱着她,大手贴在她小腹上,温柔抚弄。
云珂舒服的直叹气,娇软开口:“凤城太清减,我只好带上两个丫鬟,以免翠芝翠喜太劳累,说到底,我可是为夫君的部下着想呢。”
一味劳动翠芝,顺义会第一抱不平。
“听你的话,对凤城的将军府,似乎很不满意?”徐岩斟酌片刻,讪讪问出口。
只是他语气难免底气不足,云珂听来更像委屈,她一时哭笑不得,敢情他以为自己生那个嫌气呢。当即心头一动,苦恼地道:“夫君的日子过的清心寡欲,我一去,倒是打乱原本的节奏了。可怜夫君,堂堂将军,别说俊俏美婢,连仆妇嬷嬷都没有。”
如此损人的手法,徐岩再不懂她的意思,白在她身上浪费诸多心意。她的话刚说完,他重新将人禁锢在怀里,狠狠在她耳边道:“若是真有两个美婢,你还能跟我去凤城吗。”
他的小小娇妻,是个深不可测的醋坛子,一个绿柳便测试出来了。
此刻,他倒暗自庆幸,不枉独身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