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饮见到王文成王总工程师其人的时候，他正如一只趾高气扬的公鸡般，站在工厂前面的空地上，在给一班技术员和实习生训话。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白大褂款式的工作服，除了说话的王文成之外，每个人都戴着口罩。
王文成40来岁，个子不高，身材微胖，一头稀疏的头发晃晃悠悠的覆盖在头顶上，隐约能让人看清楚下面光亮的头皮。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泡沫塑料划过玻璃的尖锐，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我早就奉劝过你们，没有天赋，就别进这一行，要挣钱，你干干销售什么的，不也挺好的，非得干酿酒。这是技术活儿，你当时什么人都能干得吗？本地这些大大小小的酒厂，能当总工程师的有几个，其余的不过混碗饭吃吃。”
“我看你们几个，也就是这个水平了，命，不认不行！”
他说完这一句，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被陈主任领来的江小饮，视线一晃就过去了，显然十分清楚她的身份。
又一个来实习的小毛孩子。
王文行随意的跟陈主任挥挥手，陈主任就知趣的走了，留下了没有机会做自我介绍的江小饮，待在噤若寒蝉的人堆里，像一只落入鸡群的黄毛鸭子。
王文成身边的技术员和实习生看来都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深怕触了王文行的霉头。
更没有人反驳他，口罩的后面，是一双双低垂的，毫无神采的眼睛。
这些人的热血，在王文行一天三顿的打击中逐渐冷却下来，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人生，就差报复社会了。
江小饮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头。
“你、你、你，还有你！”
王文行极不尊重的，点着其中几人的脑袋，说得也很不客气，“你连最简单的工作程序都只能靠死记硬背，你能有什么出息。一天到晚只会看那几个数据，机器就可靠吗，机器完全可靠，我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昨天那个谁，小高，你是怎么办事的？差点坏了我一批好酒，你赔得起吗？”
“你当这里的酒是你们老家的苞谷酒，5块钱一斤？”
被点着名的那位小高看似羞愧的把头低下，心中早已咬牙切齿。恨不能咬上王文成一口。
昨天是明明是王文成自己犯的一个错误，可是居然要他背锅，他只是个实习生而已，人微言轻，也只有认了，只盼着早点结束实习，把实习成绩拿到手，跟这个狗屁工程师拜拜。
但是，在成绩到手之前，他只能忍着，不然就前功尽弃，白白挨了这么久了。
王文成把大家伙儿训得如鹌鹑一般的战战兢兢，这才志得意满的笑了。
然后，王文成一摆手，大家如蒙大赦般的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这就是这家工厂的“早课”，一节显示王文成权威的“必修课”，这样的“早课”使得有才华的技术员都在他手底下呆不长。
王文成稳稳的坐着总工程师的位置。
公司的高层当然不知道这些，谢易他们还当王文成在技术岗位上有些权威呢。
这会儿，其他人都各有去处，站在王文成面前的就只有新人江小饮。
王文成的下巴再次呈现出45度以上的角度，高高的翘着，这是他对新人的鄙视。
“你是工程大学的？”王文成轻佻的问了一句。
江小饮点点头，“是的。”
“想当酿酒师啊？”王文成嘴角往上翘着，不过这不是在笑，而是在冷嘈。
江小饮站直了，眼睛平静而毫无畏惧的看着他，再次点头，“是的。”
“工程大学是个好学校啊，不过，我觉得你们就不该开什么酿造工程这样的专业，这活儿是你能靠念书念出来的吗？”
“你们系里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微生物专家，化学家，检验师，就是没有酿酒大师吧？他们能教你成为酿酒师吗？既然到了我的手下，就老老实实的学习吧，我的技术，你能领悟三分，就不用愁了。”
王文成自己是跟师学徒出身的，很是看不起学校出来的技术员和工程师。
这是一种自傲，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卑。
“理论联系实际，是最好的学习方法。”江小饮平静的说道，她不是在跟王文成斗气，而是就事论事。
现代酿酒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甚至在研究领域已经涉及到基因和分子水平，但是，也不能说传统的经验就毫无用处，事实上，一切东西都是相辅相成的，不能迷信任何一方。
这就是江小饮这一代年轻人的优势。
“好，有、志、气！”王文成的脸扭曲了一下，阴阳怪气的。
对不把他的话看在眼里的人，或者他看不上的人，王文成自有他的办法。
他只要把江小饮凉在那里，就足够了。
实习成绩、研究数据、论文撰写，哪一样不要人指导，哪一样不要他这个总工程师签字呢。
他就不信，这个小Y头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里面去，都是不懂事的愣头青，整治两回也就乖乖的听话了。
所以，他也不给江小饮安排具体的工作，也不安排人带她，就这样把她独自留在原地上，走了。
江小饮看着王文成离去，自己就被晾在原地，尴尬是有几分尴尬。
第一天实习，就遭遇了传说中性格古怪的奇葩的一万点暴击。
只能说，江湖传闻也未必都是传闻，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这家公司的工程师，就不是个善茬儿，难怪师兄们提起这家公司都牙痛。
不过，江小饮也没太在意，因为她来实习之前，已经给这段时间的工作做了一个规划，而在这个规划里，总工程师是个什么态度，显然并不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
诚然，实习生是要经验丰富的酿酒师带的，在前辈身上，你能像海绵一样汲取知识，超越思维的局限，走入一个新的境地。
但是，那是对真正的新手而言的。
江小饮，她并不是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