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在洛默言和陆西西谈话的时候洗漱、用了晚饭,并没有马上歇下,而是叫这的侍儿给自己泡上热茶,一个人坐在灯下思索起日后的处境来。
他是在曲班子里长大的,学的虽说不是唱曲而是乐器,可身份却也高不哪去,这是从小师傅就告诫过他的,即使得了个琴师的称号也不敢忘记。也是师傅这句话叫他在曲班子解散后自谋生计好过了许多。因为不清高、希望的小、要求的低,只要能生存下去,就会积极乐观地面对,所以这些年过得还是不错的,至少衣食无忧,也没什么郁结。
在周浩之前他侍奉过几个主子,混迹过主子的内宅、外宅,以及外面会客的酒宴上,被赠送过,被侮辱过,被打过也被骂过,当然也早就不是清白的公子。即使如此也未曾往心里去,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该怎么讨主子喜欢还怎么讨主子喜欢。他知道往心里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给自己添堵,他的重点永远都是最实际的东西,怎么活下去,在怎么活下去的基础上怎么好过一些。
尽管他被迫打掉了一个孩子,年少青涩喜欢上了一个主子没有结果,可他还是很满足,感觉很幸运,至少没沦落到最下贱的烟花之地。后来到了周皓的庄子,结识了柳黄,生活无忧,还有朋友,更觉得过一辈这样的日子也很好,为此处心积虑地接近周皓,表达喜欢爱慕,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叫周皓相信,能容下他在这养老,年纪大了,当不能在以色待人的时候,他那个琴师称号是改变不了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可周皓喜欢那种青春美少年,对他也是朋友相赠不好驳面子才收下的,对他的表达无动于衷。
徒劳无功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周皓不喜欢他,他立刻便把注意力转到周皓身边的朋友身上,希望能找一个看得上他,能给他一个容身之地的人,可惜不是没入对方的眼,就是玩乐一阵就没了下文。虽然急可也没用,这不是硬贴就能贴上的。
将来如何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就在这个时候洛默言出现了。
那一晚上听说洛默言是寒门出身就不抱希望了,不是看不起寒门,是寒门养活不起多余的人,像他这样至多能弹几首曲子可不是无用的吗,就算坐在了洛默言的身边也没想太多,可当知道了洛默言两门姻亲、洛默言和他谈了有关曲子专业的话题时,他猛然意识到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一个寒门能与当地最高官家、当地世家结亲是多么不容易。更叫他惊讶的是洛默言对曲子精到见地,这说明洛默言家境不错,不然没吃没穿还有心思听曲子?别忘了听曲子有钱人才能做的事。接着又发现了洛默言身上的那种从容,那种说不出的如沐春风的优雅。
他阅人无数,寒门出身的人也不是没见过,绝不是洛默言这样的,她们往往不是过于卑怯,就是过于清高,拘谨地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人笑话,更有甚者会被晃花眼,流露出嫉妒、艳羡、厌恶、无所适从,他一看便知没经历过这样场合的人,但洛默言不同,一派司空见怪的神态,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即应了景叫人尽了兴,却又不失文雅,轻松自然,没有半点不适,尽管对周皓安排他们陪酒也是小小的不喜,却对他很礼貌,还解释了一下,这样有风度、体贴的人他还从没见过,这绝对是生活富足、家境殷实,门风严谨出来的人,和那些吃喝玩乐的是不一样的。
这种人他最喜欢,很激动,也很卖力地表现着自己,如果不是慧君突然来袭或许会有个好结果。
后来慧君回来了,第二天洛默言陪着慧君离开让他再一次地感觉这个人脾气不错,昨晚当着众人的面挨了一巴掌,竟然忍下了,看那慧公子的神情就知道了。可惜不属于他。
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周皓竟然会把他送给洛默言,还送的这么急!
高兴吗,高兴,在这样有修养的人身边讨生活应该不会太艰难。可还有些不安,特别是送他的人叫他跟洛默言说,送他来是林二小姐的意思。这叫他担心这里面会有朋友间的玩笑成分,那他该怎么做?怎么做才不会波及自己?
望着灯光,柳卿回忆着昨晚洛默言的言谈,分析着这个人的性格,想着怎么说,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柳公子睡下了吗?我家主子来看望柳公子了。”
柳卿吓了一愣,那个洛夫人来了?第一晚上就……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带着得体的喜悦的声音道。
“请稍等一下!”柳卿连忙披起衣服,穿上鞋,在梳妆镜前打量了一下,还算满意,这才提着灯出了内间来开门。
外间是一个堂屋,靠南的大炕,这也是会客的地方,炕上放着炕桌,柳卿把灯放到炕桌上,过来开了门,首先看到的是刚才安排他自称这里管家的千云,千云提着灯笼,后面跟着洛默言。
“千管家,洛夫人。”柳卿行了礼。
千云看了眼洛默言,洛默言使了眼色叫她跟进来,千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进来。洛默言随后进来,并没有关门,打量了眼柳卿,柳卿穿着白色的内衣,外面披外衣,头发有点凌乱,看样子是匆匆起来的,硬朗的五官在灯光下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柳卿见洛默言打量他忙道。
“刚要躺下,听夫人来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没事。”洛默言也不多话,把柳卿的身契放在炕桌上,“这是你的身契。”
柳卿愣住。
洛默言淡淡地道。
“你自由了,明天你就可以离开了,需要什么找千管家,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可以。使用银子……嗯,不要超过三十两。千云,记下了吗?”
不单是柳卿愣神,千云也有些错愕,洛默言问了第二遍才忙道。
“是,主子!”
“好了,柳公子,打搅了。”洛默言点点头,转身便走。
柳卿还是不明白,可看到洛默言要走连忙跨出一步拦住了洛默言。
“洛夫人留步!”
“还有什么事?”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柳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如果冒犯了什么,还请夫人直说,柳卿会改正……”
“柳公子你误会了。”洛默言闪开了一步,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可能是林二小姐她们会错了意,但不管怎么说你到了这里,把你的身契给我,你就是我的人了,既然你是我的人我就有权利怎么安排你,我的安排就是给你自由。至于以后那是你自己的事了。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柳卿茫然地摇着头。
洛默言皱起了眉头。
“那你想想吧,明天应该会明白的!”说着快步走了。
千云愣怔了下,连忙跟了出去。
柳卿颓然地坐在了炕边上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身契,半晌苦笑了,自由,对他来说自由又有什么意义?二十多年了,一直依附着别人过日子的他享受得了这种奢侈的东西吗?
“自由,可不单单是一张纸……难道你不明白吗……”
想到了洛默言对他那疏离的客气,陌生的礼貌,哪有半分昨晚的体贴和欣赏……就这样了吗?离开这里该怎么办?去哪里?那里有他的地方?柳卿抚摸着自己的身契,前所未有的茫然,无助。
一夜未眠。
第二日千云过来催促柳卿起身,柳卿不由悲从心来,没想到他柳卿谨小慎微、用心努力讨好,却还是落个被赶出去的下场,为什么会这样?他做的还不够吗?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就这么走了?不,他不甘心,再说他也没地方去。
那又该怎么办?
“柳公子,早饭好了,要端上来吗?”侍儿进来道。
“谢谢!”柳卿客气地道了谢,“能把千管家请来吗,我有事找她。”
“请稍等。”侍儿行礼下去。
不多时千云来了,柳卿收起沉思的神情露出歉意。
“千管家,我想问问,是不是我给夫人添麻烦了?我看夫人昨天很不高兴……”说着不太好意思地道,“前天晚上夫人还说有机会听我操琴,怎么这会就……要是的话,我心里真的是过意不去,可我也是不知情的,昨一早周小姐就叫我收拾东西说是要送我过来,还说叫我告诉夫人说这是林二小姐得意思,我也没机会跟夫人说,想问问千管家,是因为这个吗?”
千云看到柳卿温顺自责的样子,安慰的话不由就脱口而出。
“主子不高兴并不是因为柳公子,柳公子多心了。”
“那是因为什么啊?”柳卿随意地接道,“夫人还有别的事?”
“是……”
这个是一出口,千云立时意识到这样回答不太妥当,忙转开了话题。
“柳公子快用饭吧。”
“不管是不是我的原因,都请千管家把我的歉意转告给夫人。”
看着千云离开,柳卿慢慢拿起筷子,她应该会和洛夫人说吧,说了洛夫人自会来问怎么回事,便可以抓住机会请求留下了。
这也是他找来千云的原因。
既然是因为其他的事不高兴,那就不是讨厌他的,就应该有机会……
可是万一她不来呢?柳卿又没把握了,想想昨晚上洛默言的态度沮丧地放下了筷子。
洛默言正在思索陆西西会不会告诉她他的目的,千云进来把柳卿的话说了一遍。
“主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千云惴惴不安地看着洛默言。
洛默言心里叹了口气,原来还没觉得什么,可自从千云主事以来才看出来,千云做管家并不合适。
管家要求忠心,处事圆滑,机灵伶俐,能独当一面,何况她要的管家还不止这些,显然千云除了忠心一样也不具备,像柳卿这样的小事,昨晚就请了一次命,今天又来了一出,那大事还不彻底失了章程?可是千流走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考虑到能力不足可以教,重要的是忠心,只能先用着了。
“以后注意。”
“是。”千云松了口气。
“你待会去告诉送柳公子的人,叫她转告林二小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是我的意思。”周皓是林童飞的朋友,只要林童飞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事必然会转告周皓的,怎么说林童飞自然知道,她也不会得罪周皓,“另外,以后再有送人的都给我拦了,问我喜欢什么,告诉她们,我喜欢金子,讨厌人!记住了吗?”
“是,主子!千云记下了!”千云犹疑了一下道,“主子,柳公子就这样被送出去,是不是不太好?这毕竟关系到林二小姐,主子……”
洛默言轻轻点了点头,不错,有点进步。如果今早千云不来和她说这些事她也就忽略了,这么一说才觉得确实在柳卿的安排上有些草率,毕竟总得给林童飞几分面子,讨厌归讨厌,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这就是现实。昨晚上实在是叫陆西西气坏了。
“那你说说,怎么安排这个柳公子,他是不能住在这里的。”
千云明白洛默言的意思,想了半天,想出个主意。
“主子,我听柳公子说,主子还想听他操琴,既然他会操琴叫他去剧场怎么样?这样柳公子凭着自己的能力吃饭,又是安排在主子的剧场,林二小姐应该也说不出什么。”
洛默言赞许地连连点头。
“不错,就这样吧,你去和他说吧。”
千云也暗自高兴,终于给主子出了个有用的主意,说了句。
“那个柳公子可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话套去了。
不简单?洛默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自古以来卖笑的人有几个简单的,古今一样,男女也一样!
柳卿的事一过,洛默言回家过年了。今年过年少了小二小三,这是洛默言的意思,既然成家了,就在自己家过吧,不要再掺合了,对此小二小三抱怨的很。不过今年过年多了一个陆西西。
陆西西还是没说出他的目的,但这不妨碍他凑热闹,以洛默言的师叔名义出现在了这个家,洛默言默许了,年初一小二小三带着林童语、巽远回来拜年,当晚来了个一醉方休,好笑的是陆西西竟然失态到大哭了一场。洛默言无语极了,眼泪是真的,可一个宗师喝的这样真够可以的。
年初二早上陆西西酒醒后跟洛默言说。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师父报仇!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会做下去!我也给你时间考虑!”说完就走了,多久没说。
洛默言信的,陆西西这个人生性凉薄,但只要认可的人就会以命相许,而这个认可的人这世上只有两个,一个是陆西西的师傅,另一个是她的师傅。陆西西和她的师傅亲人一样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陆西西完全会因为师傅的仇拼上自己的命。只是这和拥立她有关系吗,和大燕国有关系吗,报仇也不应该在这里啊?
洛默言实在是想不通这位师叔的想法,偏偏还躲避不了。
就这样到了府试,陆西西也没出现,洛默言便全心准备起考试来。
府试在这里是考举人的试。考举人大燕国规定三场,前一天入场准备,第二天开考,一场三天,然后休息一天。休息也是被关在里面的。如果生病、家里有紧急的事可以退场,不过就要等三年后再考了,不管这次考多好的成绩都要作废。
这种情况很少出现。
洛默言考举人、小二、小三、小六、小七考文武秀才,她们考试的时间刚好是考举人的第三场。就在洛默言考最后一场的时候,曹慕容陪同二公主进了赤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