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洛默言下聘,请了喜知府做保山。天刚亮,慧家大门大敞,张灯结彩,时辰一到,下聘依仗到了,聘礼三十六抬,最头的一对红玉如意,第二抬是紫晶寿禄福,第三抬……
慧家人,包括观礼的都有点吃惊,单是这两样就绝对够御赐平夫这个名分,只是都很诧异,洛默言可是寒门出身,哪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是御赐的,好像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人们猜测着,只有慧家主人除了吃惊,神情都是复杂难明,强颜下夹杂着苦涩。
来送聘的是小二和小七,受到慧家人人情款待,但小七回来的时候还是对小二道。
“慧家人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
小二也看出来了,可还是告诫道。
“别胡说!”
她能明白慧家为什么不高兴,还不是因为曹慕容吗!心里不由叹气,曹慕容原来可是姓慧,是慧公子亲表姐,从小又青梅竹马,而曹慕容又是因为大姐死了。
那天洛默言把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她们,她和小三震惊无比。事情虽然结束了,可她还是有些后怕,实在是太悬了!看看小三,差点把命搭上,虽然整件事怪不得慧君,可毕竟因为慧君引发的,叫洛默言这么被动,心里还是对慧君有些意见,但感觉到洛默言是喜欢慧君的,做妹妹的又能说什么,何况人都要进门了。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洛默言慧家的态度了,免得影响心情,临进家门前又叮嘱了一遍小七。
再说慧家,当看到聘礼中那些金银首饰、衣料布匹,没有一样是普通的,几乎大部分市面上都没有见过,其氏摸着那些布料。
“这,这难道也是御赐的?”
“怎么可能!”慧兰摇了摇头,“哪能赐这么多东西!难道是那个洛老太太出的?”也不能啊,就算洛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慧母亲略略扫了几眼,淡淡说了句。
“陪嫁再加五千两银子。”走了。
其氏看向慧君。
慧君只站在一边淡然地看着,并没有上前,听完母亲说的话,等母亲一离开就道。
“不用了,这些东西再值钱,也会随着我的陪嫁陪到那边,算起来,洛家也花不了多少钱,我还要带一个田庄,一个院子过去,就这些就值五千两银子,她既挣了面子又挣了里子,我们还加什么。何况我大姐明年就娶亲了。”
“我这你不用担心……”慧兰忙道。
“爹,听我的,别加了。”慧君没等大姐说完就回屋了。
其氏看着一箱子一箱子的聘礼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慧君的二姨自从曹慕容出事、慧君被赐给洛默言为平夫,就写信和慧母亲断了关系。
可曹慕容的事他们真的是尽力了,谁想到事情会成了这样,曹慕容竟然提前死了!更多的是洛默言叫他们吃惊,看不见出手,仔细再想,又处处都有洛默言的影子,从心底发寒!
秋日的夜晚,月光很明亮,轻盈地透过窗棂撒落在青色的地砖上,充满了安宁静谧,慧君全无睡意。
自从知道曹慕容死后,从小的情谊也显现出来,正如他说的,没有了男女之间的感情,他们还是表姐弟,他不想和她有男女之间的纠缠,却也从没想过要她死。剧场出事的那晚,洛默言在车上说的那番话,他信,可这和真正地发生了是不一样的,听到曹慕容死了他心还是咯噔了一下,听到曹家嫡系全部贬为奴隶,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全身发凉。是的,这和听书看戏是不一样的,和看到自己无关的人遭遇这种事又不一样,那也不过是唏嘘几声,同情几声,怜悯几声,这是发生在他的亲戚家,还不远,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如果波及到她家会怎样,他该怎么办。
他为曹慕容悲伤,为曹家惋惜,但更多的是为这种抓不住、掌握不了的感觉不安。明知道想也没用,可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也就很自然地想到洛默言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直认为曹慕容的提前死亡是洛默言干的,不是本人就是她的授意,虽然洛默言曾经暗示过,但发生了还是接受不了,留曹慕容一条命就不行吗?
他并不知道曹慕容的死洛默言是不知情的,直到曹慕容死了才知道是寒夜叫人做的。他也高估了洛默言,不是所有的结果洛默言都能左右得了,洛默言只是抓住了主要的。毕竟这种事不是一个两个人参与,上上下太多的人在参与,有时候一个细节、某个人的心思稍微一偏动,结果就会不一样,即使洛默言表面上云淡风轻,胸有成竹,其实暗里也在提着心,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那一刻什么变数都会发生,只不过是多算少败。
人们关注的永远是结果,结果恰好洛默言成功了。
慧君虽然对洛默言有些怨言,但也谈不上怪罪,对曹慕容悲伤,却也没有过度,可要是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也不可能,就是情绪有些低落,有些抑郁。
曹慕容的死影响了慧家办喜事的气氛,也冲淡了慧君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那份喜悦,但婚期还是如期地进行。
十月十五,洛默言以平夫规格正式迎娶慧君。
前一天把第二天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因为就在本城,明日无需早起也能赶上时辰,慧家没太忙碌。
吃过晚饭,慧君回到自己的屋子,望着挂在衣架上已做完的桃红遍地金锦衣有点发怔,明天就出嫁了,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君哥?”其氏走了进来。
“爹,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说完了就想到了父亲的来意。
“今晚爹陪你,我们爷俩说说话。”其氏叫人备好茶点,就把人打发外面去了。
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特别是晚上,爷俩盖着被子,依着靠枕并排半躺在炕上,一边的炕几上点着琉璃灯,白晕的光照着,显得室内一派温馨,平静。
其氏偏头看着儿子,鼻坚挺眉朗直,五官线条生硬,带着坚毅,长相如此,性情也是如此,他就够强势的了,而儿子比他还强势,女儿却恰恰相反。他不止一次地遗憾,这两个孩子倒换一下该多好。
人都说和坚毅相生相伴的是孤单,女孩子还好些,男孩子就艰难了,幸好和曹慕容处的不错,本以为……
自己这都想什么呢!
“明天你就要出嫁了,爹有些话要叮嘱你,你要往心里去,听见没有?”
慧君点点头,神情很认真的样子。
其氏叹了口气。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娶亲嫁人就不一样了,凡事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特别是男人……你不要皱眉,君哥,爹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脾气!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会服软,两个人在一起不能都拔尖的!你出过那样的事,不管承不承认都要矮人一头,从聘礼上看那洛夫人是对你是在意的,给足了慧家的面子,就算是为了你自己能过得好些也要收敛收敛。还有,你虽然是平夫,可终究不是正室,爹从来没有想过你将来的名分不是正室,没教过你做小的本分。爹知道你不愿意听那套不守规矩给娘家丢脸、叫人笑话什么的,这些可以不重要,可你要过得好就必须考虑这些,你懂吗!”
“爹!”慧君知道父亲一直在为自己失身的事担心,万分愧疚,但再愧疚他也不会说出真相的,那个真相永远也不会说。
慧君嘴巴严,某些时候心也很硬。
“那个罗夫君爹打听了,是个没有心计的人,出身也不好,还没女儿,那个姓陈的侍郎更不用提了,虽说有个女儿,也是庶出,听说还很平庸。大人是老实的,各方面都不如你,做不出什么为难你的事。”说到这其氏有了气势,“你虽然是平夫,可也带个夫,又是御赐的,咱不去跟他们争什么,该敬着敬着,不该敬着也不要客气!”
慧君微微笑了。
“你不要笑,叫你收敛脾气不是对他们,是对你的夫人!”其氏瞪了他一眼,“听说了吧,他又收了一个侍郎,哼!你这还没过门呢,那边就收人了!”
洛默言收柳卿做侍郎跟慧君说过。柳卿慧君也认识,剧场出事那一晚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一回,亲眼见到柳卿为罗平身受重伤,险险死去,对柳卿认识、听过,知道是什么身份,但对这个人不是很了解,也没刻意留意,洛默言没解释为什么收柳卿,他猜想应该是罗平的缘故。罗平和柳卿很要好,如今他成了洛默言的御赐平夫,罗平心里肯定不舒服,即使两人患难了一晚,叫洛默言收了柳卿估计是给他添堵。对这个他无视,因为洛默言没解释为什么收柳卿,但说了,他进门三年内柳卿只是个名义上的侍郎,说白了三年内柳卿就是个摆设。三年有多少事情可以改变,也许三年洛默言又有新男人了呢,或者三年后他看洛默言不顺眼了呢,他不想和洛默言过了呢,那柳卿又有什么重要的?
慧君心很野,继承了父亲的强势,却比父亲多了一颗野心,他从来没想过委曲求全地和哪个女人过一辈子,感觉不错就在一起,不行就各走各的。他一直觉得十分感情,他只会给对方四分,另外六分要给自己和家人,即使面对的是洛默言。
所以对父亲说的要对洛默言收敛脾气更是不以为然,如果收敛那还是自己吗,不是自己,只是洛默言的平夫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意义?他认为他们能有今天是因为感情,尽管有别的原因,但感情还是主要的。这是在没有收敛脾气有的感情,这也就说明洛默言对他的感情是包括他的脾气的,既然包括为什么他还有收敛?等洛默言的感情不包括了,那么他们之间也就完了,他还需要收敛吗?如果成亲就要成为那个人期望的人还不如不成亲了,一个人过省麻烦了。
当慧君把这些弯弯绕绕说出来,其氏半天……也没听懂儿子说的这种高级哑谜。
“君哥,你真的就那么相信洛夫人对你的感情?”
“爹,你没明白我得意思……”
“行了!”其氏打断他的话,“爹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你相信自己……好了,洛夫人,爹已经给你说了怎么相处,你自己拿捏着办吧。爹要给你说的是洛夫人新收的这个侍郎柳卿。你不要瞧不起,这样出身的人可不简单!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遇过,早就磨成了心硬手辣,如果心肠再歹毒些,那就更可怕了!你进门后第一个要小心的就是他!咱们不主动害人,但也不能不防人!”
慧君闻言缓缓点头。
“爹说的是,我会小心的。”
“你小心的不但是不要被他算计了去,还要小心你的夫人别叫他算计了去。这样的人魅惑人是一套的,你不是说了吗,他是罗夫君叫收的,凭这一点就叫人佩服!”其氏轻轻拍着儿子的手,“君哥,这一男一女过日子还磕磕碰碰呢,别说有还有好几个男的了,听爹爹的,别那么清高,你既然进了那个门就没法再置身事外了。知道吗?”
慧君靠过来。
“我知道了,爹,你放心吧。”安慰着父亲。
其氏又叮嘱了很多,看看天色不早,才叫儿子睡了,自己却是睡不着,不知道儿子到底听进去多少,闭着眼胡思乱想,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顺了一小觉。
天亮后慧君沐浴更衣,梳妆打扮,镜中的他,一身桃红色的婚服衬得五官柔和很多,喜庆了很多。
不多时送亲的人开始纷纷登门,随即慧家开了席,其氏领了大家去坐席。
陪嫁的侍儿慧丘拿了装着参片的青花瓷盒。
“公子,含一片吧。”
为了婚礼顺利进行,早上起来慧君水米未沾,慧丘这才拿了参片叫他含。
慧君摇了摇头。
“不用了。”
即使心里再做好了准备,他还是有点紧张。
外面的筵席终于散了场,迎亲的队伍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慧兰和几个同族姐妹象征性地讨了红包,就开了门,穿着桃红婚服的洛默言面带微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林童瑶和喜乐。
这两个做伴娘,很够分量。
“大姐!”洛默言对慧兰笑笑,很熟络地叫了一声。
慧兰笑容加深了。
“时候不早了,母亲还等夫人敬茶呢!”引着去厅堂。
因为和林童瑶是好友,喜乐也是开朗的性子,这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没太尴尬。
按理说只有正室女方才给婆婆公公磕头,即使平夫也不能,不过慧君是御赐的平夫,再加上洛默言的本意,给慧母亲磕了头才去了其氏屋里。
其氏喝了洛默言敬的茶,什么也没有说,递了一个红包给洛默言。洛默言接了红包,给其氏行了礼,重新回到厅堂,慧母亲道。
“时候不早了,发亲吧!”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嘈杂的笑语声中慧君进了轿子,其氏泪水流了下来,看着轿子被抬起来,鞭炮声响得更密集,锣鼓敲起来,喧嚣中,轿子摇晃了一下,紧走了几步,正看到撩起了轿小窗帘子的慧君对着他笑,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也笑了笑,点点头,随着一声声赞礼,慧君被抬出了院门,然后鞭炮声渐渐听不到,只余锣鼓,最后锣鼓也渐渐远去,其氏发了一会怔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