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陆飘渺被脑海中冒出来的两个字弄的不知所措,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像是一个小女孩等了好久,求了好久,期盼了好久的一个玩具,有一天她终于得到了它,却发现那份欣喜中有着厚厚的沉重感。
现在的陆飘渺就像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孩,不得不承认,她是希望魔君死的,因为此刻,她心中的喜悦远远大过了悲愤。
如果不是魔君,当初的薄姬也不会变成今日的陆飘渺,当初天真无邪的女子也不会变成今日心狠手辣的女魔头,当初本应有着比翼双飞幸福生活的女子也不会变成今日断人手脚交易的冷酷之人。
她曾经反抗过。
她逃,魔君就打断她的双腿,然后再医好她。
她绝食抗争,魔君就当着她的面杀人,直到她肯吃饭为止。
她自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像是个杀不死的魔物。
她自暴自弃,跟很多男人玩乐,魔君就找来各种各样优秀俊美的男子让他们舔食她的双脚,她的身体,而魔君就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直到她暴怒,将那些男人全都杀死。
她把武器指向魔君,用刀用剑刺进他的身体里,魔君冷笑,喂了她大量的药,然后将她绑起来,剥光了她的衣服,让她求他,然后在她濒临崩溃被烈火焚身的时候,再找人伺候她。
后来,她学乖了,不再求死,不再逃跑,不再想着杀死魔君,日子终于渐渐的安静起来,她成了魔宫的头号杀手——陆飘渺。
陆百生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的需要,她给了他这个名字而已。
她陆飘渺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她又亲手杀了他。
她早就学会了憎恨,憎恨自己,憎恨男人。
但是今天她居然碰到了两件事,一个叫自己薄姬的男人,一个让她堕落的却已经死在了伏魔山的男人。
她禁不住仰天长啸:“哈哈……”
陆飘渺的笑容突然凝固,因为灰尘中一个男人的轮廓正慢慢的转出来,慢慢的朝着她走来。
她的嘴还是半张着,因为惊骇美丽的脸有些扭曲,她禁不住问出声来:“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已经走近了,脸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看不清面目。
陆飘渺跟魔君相处日久,早就将他的身形和轮廓熟记于心,即使不用看脸,她也知道面前的人正是魔君,她不由的攥紧了手,希望方才她的笑声没有被魔君听到。
她躬身对着来人行礼:“主子。”
来人却冷冷道:“陆小姐,好久不见!”
陆飘渺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来人不是魔君,竟是狼轩。她很快想到,既然狼轩没死,那么魔君也一定还活着。
她的唇角慢慢的上扬,低头去找被她胡乱扔到地上的香雅。
此时,狼轩也发现了地上的香雅,他抢先一步想要去抱香雅,谁知地上的人儿却是一个鲤鱼打挺,闪了开去,迅速的消失在弥天的灰尘中。
这一下变故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
狼轩正要追去,却被陆飘渺拦住了。她放走了福香雅,魔君定会怪罪下来,到时不知又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惩罚,但如果她拿住了狼轩,那么主子定会龙颜大悦,即使不能将功抵过,惩罚也会轻一些的。
谁知,只过了两招,狼轩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子轰然坠地,很快的淹没在灰尘中。
陆飘渺有些傻眼,这就是强大的狼轩吗?
再说香雅跑了出去,气喘吁吁的大口喘着。
鬼姬钻出来,娇笑道:“这就是你的主意?”
香雅欣慰的笑:“怎么样?炸死了魔君,而狼轩安然无恙,我是不是很高明?”
鬼姬冷笑:“是很高明,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香雅又喘了一阵,随便寻了处地方坐了,缓缓道:“其实我不过用幻术迷惑了狼轩,让他比跟魔君约战的时间晚去了半个时辰而已。所以在狼轩从客栈动身前去伏魔山的时候,魔君已经跟狼轩在伏魔山打起来了。当然,那时伏魔山上的狼轩并不是真正的狼轩,他只不过是我用意念幻化出的假象而已。其实在伏魔山上我早就埋了大批的炸药,我用意念指挥着假的狼轩引燃了炸药。这时候真正的狼轩正好赶过去。”
鬼姬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上了马车就浑浑噩噩的,原来是你的意念偷偷的去干别的事情去了。”
坐着的香雅有些摇摇欲坠,头晕沉的厉害,气血上涌,她却再也压制不住那股子腥味,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鬼姬沉声道:“你受了重伤?”
香雅单手抚着胸口:“魔君果然是世间最可怕的人。”
鬼姬突然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还任由他们在你身上种下了各种各样的毒药呢?”
香雅将唇角的血迹抹去,勉强笑道:“你傻啊,当然是不能被他们察觉我的计划啊。要不然他们就有了时间去通知魔君,那我的计划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了。鬼姬,我帮你报了仇了。”
鬼姬娇笑道:“是的,我得该多多谢谢你。我的男人死了,只可惜你很快也会跟我一样了。”
香雅抹嘴的动作僵在那里:“什么意思?”
鬼姬继续道:“就是字面意思啊。”
香雅的心一沉,颤声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鬼姬笑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幻术当道,幻海无边,生也玄天,死也玄天。”
香雅怔在那里,这句话仿佛是一根引线,牵动了她心里的某根炫。
鬼姬继续道:“当初被我附身时,你用永世不得轮回为代价跟玄天剑做了交换,所以才能保留自己的意识,这就叫生也玄天,所谓死也玄天,便是你从玄天剑那里交换来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总有用完的那一天,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是也不是?”
当初确实是鬼姬救了她,香雅点点头:“是。那么幻术当道,幻海无边又是什么意思?”
鬼姬又道:“你知道魔君和狼轩他们是这世上武功最高的男人,现在你用幻术谋杀了魔君和狼轩……”
香雅猛然打断她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炸死了魔君,我才刚看到狼轩好好的站在那里呢,他没死,只有魔君死了。”
鬼姬若有所思:“如果魔君死了,狼轩自然活不成的。”
香雅像是被雷击中,她瞪着虚空:“什么意思?你说明白些。”
鬼姬还未答话,已经遥遥的听到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老年人不住的唠叨:“希望老头子来的还不晚,哇啦哇啦的,都怪那个老婆子,让老头子错过了时辰,希望不会晚的。”
是穆倾凡的声音,香雅想要站起来,却是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腿脚竟是酸软的可怕,如果鬼姬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说她亲手杀了她最爱的男人?
不,这不可能,不会是真的。
穆倾凡已经走近了,颠着两条沉重的腿。看见她,吃惊道:“哎呀,丫头,你怎么在这里呢?那小子呢?老头子没有来晚吧。”
香雅抬眼望过去,只一眼,她便呆住了:“前辈,你的脸?”
穆倾凡混不在意,摆了摆手道:“扭了就是扭了,一张脸而已,没关系的,老头子不在意的。”
口眼歪斜的穆倾凡吃力的扶起她,急切的问道:“丫头,狼轩拿小子呢?”
说着,他也注意到原先高耸的伏魔山此刻只剩下飞舞的烟尘了,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话说的也有些结巴了:“该……该不会是?”
望着他那副大祸临头般的表情,香雅越发觉得害怕,难道鬼姬说的是真的?
她猛的抓住穆倾凡的手:“老前辈,你告诉我,魔君死了是不是等于狼轩也会死?”
穆倾凡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魔君死了?狼轩杀死了魔君?”
香雅急道:“不是狼轩,是我。”
穆倾凡越发的惊讶:“你……”
香雅只得将事情又讲了一遍,末了,追问道:“老前辈,你告诉我,是不是魔君死了,狼轩也会死?”
“哎呦,坏了,满山的炸药啊,就是神仙恐怕也没有命了。”穆倾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本就赶路赶的累极了,又听到这样的事情,此刻是再也没了什么力气。
“丫头,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嘛,不是让你们看影像了嘛,怎么还弄成这样子嘛。”
香雅呢喃道:“我只是想帮他完成心愿,仅此而已。我没想到,不,这不可能,我刚才还亲眼看到狼轩活着呢,好好的,站的直直的,我还听到他说话。”
香雅说着,站起身就要前去寻找。穆倾凡见此,也撑着地爬起来,跟她一起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灰尘仍旧没有散去,浓烈的硝烟味包裹着他们,此时烟尘弥漫的范围正慢慢的扩大。
原先狼轩站的地方也早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突然,漫漫灰尘中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倒地的声音。
“什么人?”
“什么人?”
同时传来呵斥声。
“你是谁?”
“你是谁?”
再次传来质问。
香雅定了定神,发现对方只是一人,她很快认出来:“陆小姐?”
狼轩坠地后,陆飘渺便拖着他往外走,没想到正撞上来寻的香雅和穆倾凡。
陆飘渺冷笑道:“你的男人死了。”
她说着,略一使劲,便将地上的狼轩扔到了香雅的跟前。
香雅下意识的去接,巨大的重量让她再度倒在地上
穆倾凡已经抓住了狼轩的手腕子,欣喜的光一点点回到脸上:“还有救,还有呼吸。”
他从身上掏出一堆的瓶瓶罐罐:“快,都给他吃下去。”
香雅怔着,直到穆倾凡再次提醒,这才忙不迭的接到他递过来的东西,拧开盖子,摸索着倾进了狼轩的口中。
喂了好几瓶,才想起一个问题来:“吃这么多,会不会起反作用啊?”
穆倾凡不耐烦道:“你这丫头还管那么多。对了,你自己也吃点,你浑身上下也都是毒。”
他这一说,香雅顿时想起来。方才她才慌了,竟然忘了自己。此刻她忙不迭的离了狼轩,惊恐的问道:“老前辈,怎么办?我手上也被涂了毒药了,方才我喂狼轩,一定要毒喂进他肚子里了。”
穆倾凡连忙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死马当做活马医嘛,所以你也吃点,以毒攻毒。”
香雅听说,心里略略释然。
等那些瓶瓶罐罐都空了的时候,只听陆飘渺冷冷道:“死人要是都能救活了,要活人干什么啊。”
穆倾凡反问道:“死人要是救不活,要神医做什么啊。要老头子说啊,你还是赶紧找你的主子去吧,如果老头子猜的没错,他极有可能被独孤老头救走了。”
陆飘渺浑身一个激灵:“你是说独孤老人?他还活着?”
穆倾凡摊摊手:“所以让你赶快去嘛,别让你的主子把他杀了才好。”
陆飘渺不敢再耽搁,往事儿一点点忆上心头。
独孤老人是她师叔的弟子。那时候陆飘渺还不叫陆飘渺,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薄姬。
那年她奉师父之命前去给师叔送东西,却遭遇大雪封山,不得已只好在山上滞留。
师叔是师门中的另类,师门中人大多是为了修仙长寿,为了维持年轻的容颜。但师叔不一样,他喜欢隐居,总是说活几千年做什么啊,不如享受轮回更替的乐趣。他受了云家的大恩大德,经年住在云雾山上,为云家培养接班人。
师叔一生收了很多弟子,最喜欢的便是独孤了,是他最小的弟子,跟他易趣相投。
薄姬第一次见独孤是大雪封山的那次,她闲的无聊,便四处转转,在后山见到雪中舞剑的少年,步态轻盈,一张英俊的脸在雪中是那么好看。
剑气飞扬,雪纷纷的避开,他旁若无人的舞动,浑然没有注意到娇俏的女子为他失了神。
等他发觉的时候,薄姬已经在雪中站了一个时辰,厚厚的雪罩在她的身上,活脱脱一个雪人,只有那双灵动的黑色眸子灵活的转动着。
“你是大师伯的弟子吗?”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带着磁性,像是要人吸进去似的。薄姬当时就这样想,想的入神,竟忘了回答他。直到独孤再次问起,她才羞红了脸,急忙道:“是。”
洁白的雪片映衬着她绯红的面颊,年轻的少年看的不禁呆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雪地里对视着,任由雪花飘来飘起,落了满身,满脸。
直到师叔来喊他们吃饭,陆飘渺这才扭身,微微跺了下脚:“真是个呆子!”
娇嗔中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她跑了开去。
年轻的少年却还痴痴的望着,头上早挨了师父一个巴掌:“傻小子,看什么看呢。”
年轻的独孤嘿嘿的傻笑。
雪很快的就停了。陆薄姬的师父来信催促她快回去,陆薄姬无法,只得离开云雾山。
临走前,她去跟独孤道别。
“我要走了。”
“你还会再来吗?”
“你希望我来吗?”
“当然。”
“那我就还来,为你。”
“那我等你。”
到底是年轻啊,没经历过事情,心中装了这么一个人便再也放不下。
在一次练剑中,年轻的独孤走火入魔了。而他并不知道,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再也不会来了。
那次,陆薄姬回去后,便被师父赋予了一个使命,让她用美人计除掉魔君。
那时的魔君和鬼姬是恩爱夫妻,两个人称霸黑白两道,亦正亦邪,被正派众人瞧不起,也不被邪派中人接纳。
当时薄姬的师父无意中跟魔君结下了仇怨,为了防止魔君上门报复,薄姬的师父决定用美人计。
薄姬却道:“与其用美人计,不如用美男计。”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她的师父连连道好。
于是便有了魔君看到鬼姬和别的男人在床上的事情,魔君和鬼姬大打出手,鬼姬封印了自己。
但魔君还是兵临城下,威胁到师门的安全。
师父竟用薄姬做筹码,把薄姬献给了魔君,以求活命。
在魔宫中,薄姬根本就是魔君的玩物,鬼姬的出轨已经让他跟疯子似了的,整日以杀人为乐,如果说以前他还有一点的人性,那么鬼姬死后,魔君就彻底了沦为了一头野兽。
那时候,魔宫中经常响起一声声的喊叫。
“嗷嗷”的叫声,活脱脱是一头狼。
有一次,他把一具尸体扔到薄姬面前。薄姬当场便晕了过去,那个英俊的面容竟是独孤。他竟杀了她的独孤。
有一次,屠城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护着自己的妹妹,乞求道:“不要杀我妹妹,不要杀我妹妹。”
薄姬不知怎么就动了恻隐之心,她救下了那个男孩子和他妹妹。但很不幸的是,男孩子的妹妹还是死了,男孩子被她带回了魔宫。
男孩子长到十七八岁,是英俊的少年了
薄姬看着,喃喃自语道:“你怎么这么像我的独孤呢?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男孩子忽然拥住她:“薄姬,我的薄姬。”
薄姬彻底的迷乱,她的思绪仿佛回到那个下着雪的山上,她和少年第一次相遇,他舞剑,她相随。
雪,是那么的美。
他,是那么的英俊。
可是,他已经死了。这样的事实让薄姬彻底的清醒起来,她推开了少年。
魔君就在这时走进来,冷笑道:“怎么,他让你想起你的小情人了?”
薄姬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魔君诡笑着,抬头便杀了少年,鲜血漫了开去。
薄姬呆住,抱住少年,听到他微弱的声音:“过奈何桥的时候,我……我不喝孟婆汤,不管多少轮回转世,我都要找到你。我……我姓陆。”
说完,便溘然长逝。
薄姬没有哭,冷冷的神情只是呆了一会,感觉到怀中的少年逐渐变得冰冷,她的心也彻底的冷了。
“我想,作为魔宫的第一杀手,我也该给自己取个名字。从今以后我叫陆飘渺。”
飘渺,是虚无的,可有可无的,看不见得,摸不着的。就像她爱的人,她永远都够不着一样。
陆飘渺从回忆中出来。自从知道独孤死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云雾山,这是伤心地,只会勾起伤心的回忆。
可是现在不一样,因为她的独孤还活着。
此刻她的心就像回到了三千年前,那时她的独孤对她说等她回来,而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多年离家的人终于要回家了一样。
家里,有个爱人在等她。
“独孤,你也是几千岁的老人了吧,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鹤发童颜?还是一脸的皱纹却顶着一头黑发?”陆飘渺胡乱的猜测着,步子欢快又忐忑的朝着云雾山前进。
云雾山近在眼前,陆飘渺却放慢了脚步。
这么多年没见,独孤还认得我吗?
当年魔君杀了他,今日独孤又为什么会救魔君呢?
她的心里是有疑惑的,但是满心的喜悦让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想明白这一切。
陆飘渺的脚踏在云雾山的青山上,踩着青幽幽的叶子,很快便到了山顶。
山上很冷,雪铺了很厚,三间小茅屋的屋顶上都落了厚厚的雪,陆飘渺想要伸出手去抚落那些雪,正如当年拂去少年发丝上的洁白一样,然而不等她伸出手去,中间的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
眉眼睿智,神情肃穆的老人踏出来,望着面前的少女,呆住了。
她跟三千年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的漂亮,几千年的岁月竟然没有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那么美,可他已经老态龙钟了。
两个人就那么看着,仿佛回到了那年的雪天。
仿佛是为了应景,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雪落下来。
陆飘渺眨了一下眼,缓步走上前,捻起落在他银发上的雪花,轻声道:“你瞧,是五瓣的呢。”
独孤老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伸出苍老的手,抱住眼前美如幻境的少女:“三千年前,我就想这么抱你。只是,那时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