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满观心里却沉了一沉,依照夜瑾言的性子,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他的口谕也不会这么简洁,加上马公公那带着愁容的脸色,席满观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出事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府中留下的护卫喊过来叮嘱一声,只是想了想又罢了,只是进宫一趟,公主府里皇宫也不远,如果有事到时再回来一趟就是。
这么想着,他也就直接和马公公进宫了。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这么一分别,他所以为的短暂分别,却被拉长了很多,再次见到无暇的时候,早已经天翻地覆为另外一个样子,另一个让他悔恨又让他庆幸的样子。
匆匆忙忙地进了宫,背着手站在御案之后的夜瑾言抬眼看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很是凝重,“边境出事了。”
席满观心头一跳:“哪边?大炎?”
夜瑾言在他焦急又怀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是大炎。”
“不可能!”席满观下意识地反驳,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是整个大越的帝王,语气立刻谦恭了起来,“微臣恳请立刻前往边关巡查。”
他用的是“巡查”,既说明了他不相信的态度,想要主动去查清楚,又暗示事情很有可能并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变相地安抚了夜瑾言。
整个大越,在关于大炎的事情上,能够安抚夜瑾言这个一国之君的,大概也只有席满观了。
这样的安抚,在另外一个意义上,其实就是一种保证。
果然,听到他的话,夜瑾言的神色明显轻松了很多,抬手揉了揉额角道:“这件事也只能派你过去解决了,毕竟……”
席满观拱手道:“微臣明白。”
夜瑾言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而且朕也怀疑,是下面在谎报,这是加急的军报,你看看。”说着将御案上的一个折子扔给了他。
席满观接过来大略地扫了一眼,也发现了疑点,如果真的是加急的军报,肯定是三言两语,直接将情况说清楚,而且字迹也肯定会因为焦急而显得凌乱,可是这个折子,先不说字迹非常工整,行云流水一般不急不缓,单单说内容,长篇累牍地铺陈下来,不像是在禀报军情,反而像是在写流水账,事无巨细。
很明显是想要掩饰什么, 只是上折子的人很明显不知道,言多必失。
“看出来了吧,”夜瑾言坐了下去,眉眼之间满是倦色,“朕也不觉得是大炎那边有问题,但是也只能借助这个借口让你去一趟,也好帮忙除掉一些蛀虫,上次是文臣不安分,现在又轮到武官了,很明显,解决了王德诲还不足以杀鸡儆猴,他们是打量着朕不敢动边关那边的兵力,若是再放纵下去,只怕那一方土皇帝都要自立为王了。”
夜瑾言很显然被气得不轻,神色冷淡,丢出来的话却非常狠戾,“朕给你权利,查出那些阳奉阴违的,杀无赦。”
席满观神情一肃,以他的身份,夜瑾言能将这么大的权利交给他,无疑是对他极为信任的,“微臣必不让皇上失望。”
夜瑾言看了他一眼,从一个盒子里翻出一块玉佩扔给他,见他接住了小心收到怀里,语气也轻松了下来,“这就去吧,等回来之后,说不定朕就能将无暇送去将军府了。”
席满观抬头看向他,唇角微弯,似乎在问他是不是真的。
夜瑾言准确地理解了他目光中的含义,立刻怒了,“朕金口玉言!”
席满观眼里浮起了真实的笑意,想起刚才过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和无暇说一声,立刻道:“微臣这就出发。”
夜瑾言摆摆手,“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席满观一路从皇宫中匆匆出来,骑马奔到公主府,一边让身边的贴身护卫回将军府收拾行装,一边已经头也 不回地进了公主府。
“公主醒了么?”
被他安排过来保护公主府的护卫首领立刻道:“后院传来的消息,公主还没醒。”
席满观往后院走过去的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就缓了下来,他想去见她,可是又害怕这一见他就舍不得走,边境那边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和大炎牵扯在一起的,他不能耽误太久的时间,不然一个疏忽,引起两国交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席满观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转身对护卫首领道:“我要出京一些日子,我不在的时候好好守着公主府,务必保护好公主,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拿我的牌子去请示皇上,明白吗?”
“属下遵命。”
席满观又仔细地叮嘱他各项需要主要的地方,事无巨细,好一会儿发现没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然后朝后院的方向凝视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踏进去,攥了攥拳头,终于掉头走了出去。
席满观和一众手下在城门处汇合,然后刚出了城门,一个躲在人群之中的身影便飞快地离开了,那个身影很是灵活敏捷,最后竟然消失在了君府的后门处。
没一会儿,君子墨的书房中便出现了那个身影,正跪在地上向君子墨禀报着什么,君子墨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容来,眼中闪过了得意,“你看清楚了,确实是席满观?”
“回少爷,奴才看清楚了,确实是席将军无疑。”
“好好好!”君子墨连说了三声好,然后站了起来,轻嗤了一声 ,低声地喃喃着,语气不掩得意和轻蔑,“还不是被我给弄走了……”
他就知道,只要和大炎相接的边境处出了状况,皇上必然会派席满观前去,没有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选,肯定是席满观。
说起来席满观不管在京城中还是在朝堂上,他的身份都很是惹人探寻和争议。
传闻席家是个武将世家,只是奇怪的是,在京城的席家人却只有席满观一个人,据说席家人怕功高盖主,所以都辞官住在了偏远的发迹之地的祖宅,独留一个席满观在朝堂之中。
席满观在朝堂之上,根本就是个孤臣,加上他平日也很是严肃,想要投靠拉拢他的大臣还没靠近他估计就已经被冻伤了,而且他性格也很是刚正,对各方的拉拢全都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他也就真正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世家之所以很难覆灭,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因为世家和世家之间有着非常密实的关系网,想要覆灭一个世家,除非斩断那些人脉,否则根本不可能连根拔起,这也是为什么夜瑾言当初会选择王德诲下手的原因,王家初成气候,人脉关系还远远没有那么复杂而牢固,想要拔起来也不必花太大的代价。
按照这个道理,朝堂之上,像席满观这样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不站队的人和墙头草一样,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是偏偏席满观就安然地站稳了,这不仅仅因为他态度的坚定,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靠山是夜瑾言,是大越之主。
而另一个让人疑问的地方又来了,既然靠山是皇上,而且深得皇上的信任和宠爱,席满观的官职虽然高,但是却被扔在了一个清水衙门里——理藩院。
所谓理藩院,就是专门和其他国家协调关系的部门,一旦两国发生了什么纠纷,理藩院也就要迎头而上了,这个部很容易吃力不讨好,毕竟两国的关系,很有可能就因为你的一句话而被影响,然后等着你的下场基本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要知道席满观还挂着一个“镇国将军”的名头呢,可是身为将军不但不带兵,反而被放在理藩院,偏偏他还一点异议都没有,让众人都暗地里议论着皇上和席将军的奇怪。
时间长了,朝臣也都发现,只要是跟大炎相关的事情,皇上必定会交给席满观,于是众人都纷纷猜测其中有什么隐情,最多的猜测就是,席满观的祖上是大炎人,因为家中变故才举家迁移到了大越来,后来被先皇慧眼识珠,请席家出山,而席家功成名就之后退隐山居,独留席满观一人辅佐皇上。
但是皇上对席满观却很是防备,所谓的重新也是监视,并且不让席满观过多地接触朝堂,只将他放在理藩院,专门处理和大炎的关系。
这样的猜测虽然沸沸扬扬,但是两个当事人却从来没有回应过,渐渐地也就平息了下来,加上理藩院确实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部门,时间长了,众人直接遗忘了,席满观也就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就这么存在了下来,直到最近,被皇上下旨放在珍琳公主是身边,这才又开始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不过众人对于这个也无所谓,不说珍琳公主现在还没有和君子墨和离,就算是和离了,那也没什么,君家是怎么对待珍琳公主的整个京城都知道,而公主能嫁给席满观那也不错,毕竟如果珍琳公主真的重新选择额驸,那几方势力估计又要激化起来的,因为珍琳公主实在太受宠了,不管哪方势力得到,那实力立刻就能高出一大截来。
这样一来,在几方势力的平衡和有意的推动之下,对于席满观被皇上默认为下任额驸的事情,已经变得心照不宣起来。
只是这一切君子墨却不知道,在他的眼里,席满观还单纯只是夜瑾言特意派过去保护无暇的人,他要做的,就是将席满观暂时地支开,因为,清明节要到了,无暇该回君府了,他说过,他会给她一个惊喜的。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候。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因为祭祀的庄重和严肃,也给满城的春色渲染上了几分压抑的色彩,路上的行人匆匆,平日热闹的街市也变得有些清冷了起来 。
清明节宫中自然也是要祭祖的,夜瑾言派人来接无暇过去,无暇自从席满琯一声不吭地走了,就变得有些恹恹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直到前两日还在途中的席满观写了一封信送回来,无暇这才好上很多。
面对宫里过来的人,无暇原本想要拒绝,她始终觉得自己姓姬而不是夜,所以面对夜家的祖先,她有些底气不足,只是这样的顾虑却被赵嬷嬷给反驳了。
赵嬷嬷的说法是,正是因为她不姓夜,可是已经被皇上封为异性公主,如果不去参加祭祖,那就是对先祖的不敬,甚至会连累夜瑾言,毕竟是他册封的公主。
无暇对于先祖还是敬畏的,闻言便毕恭毕敬地进宫去了。
其实夜氏皇族到了夜瑾言这一代,宗亲已经很是庞大了,好在并不是特别闹腾,省了夜瑾言很多心思,平日看不出来人数,知道祭祖这一天,才能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无暇看着黑压压的一片,被吓了一跳,按照辈分她已经站到最靠后的位置了,中间被夜瑾言拎出去正是和宗亲们见一面之后,才又让她又回去了。
宗亲对于无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疑义,毕竟只是个公主,说白了只是占了个名头外加一点点俸禄而已,根本没有多大的影响,众位宗亲也乐意卖皇上一个面子。
只有个别知道其中更深一层的老亲王,才明白夜瑾言为什么会独独对无暇这么好,见到无暇了,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过去,看的无暇莫名其妙,手心里直冒汗。
好不容易挨到了结束,无暇摆脱了那么多复杂的目光,僵硬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后面还有赐宴,无暇赶紧拒绝了,夜瑾言也体谅她身子不好,便放她回了公主府。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慢慢奔跑着,车轮滚动的“咕噜”声和马蹄的“踢踏”声形成了奇异的曲调,无暇紧张了那么久,此刻一放松下来倦意立刻像是水一样淹没了她。
陪着她的听雪见状立刻将软榻上的毯子铺好,然后扶着她躺了上去,正在这时,车声轻轻地晃了一下,无暇和听雪都没有在意,只是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都还没停下来,听雪有些疑惑了起来,按理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她悄悄地伸手将窗帘掀开,却发现早已经过了公主府了。
听雪一急,忙掀了帘子朝车夫道:“公主府已经过了,你怎么驾车的?”
带着斗笠的车夫压低了嗓音道:“不是公主下令要去君府的吗?”
“什么?去君府?!”听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看向了睡着了的无暇,因为睡得不安稳,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听雪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她。
还在犹豫的时候,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听雪一怔,掀开帘子一看,果然面前正是君府的大门,而本来站在门口等候的君子墨正朝这么走过来。
听雪心里有些慌乱,按照她对无暇的了解,无暇是绝对不可能要来君府的,肯定是君子墨动了什么手脚,她立刻放下帘子,然后就要出声叫醒无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张口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之间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另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直接从马车里拖了出去。
听雪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张口直接咬在了捂住自己的那只手上,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手却并没有松开。
听雪瞪大了眼睛看着君子墨旁若无人地进了马车,然后将无暇打横抱了出来,眼见着他抱着无暇就往君府里面走,听雪焦急地挣扎了起来,一边死死地盯着君子墨,一边还在担心着坐后面那辆车的赵嬷嬷和聆雪怎么还不出来。
她的嘴被捂着,上身和双臂被一只铁臂紧紧地环住,能动的只有她的双腿,听雪拼命地踢蹬着,眼看着被抱离了马车,后面的那辆马车甚至都已经被悄悄地换了车夫准备掉头离开,听雪着急之下,直接一脚踢在了拉扯的马匹身上。
疼痛让马匹嘶鸣出声,痛苦的叫声终于将赵嬷嬷和聆雪惊动了,可是两人从马车里一出来,立刻被好几个护卫团团围住。
君子墨将无暇的脸按进怀里,不让马的鸣叫声将她吵醒,一边冷冷地看了一眼听雪的身后,“打晕她!”
听雪瞪大了眼,狠狠地看向君子墨,只是很快,她只感觉到后颈一痛,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暗里。
而君子墨的声音也将赵嬷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赵嬷嬷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打晕听雪的那个护卫,惊骇的神色一闪而过,虽然变成了冰冷,“你居然是他的人。”
那个护卫目光一晃,然后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是,我是少爷的人。”
赵嬷嬷冷哼了一声,“真是好本事!”
那护卫没有在说话,反而是君子墨道:“都带去长风园,加紧对长风园的保护。”然后又瞥了一眼低着头的护卫,“你驾着马车去引开眼线,顺便把马车处理了。”
说完也没等他答话,便转身进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