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碾转让无暇疲倦地睡了过去,重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刚刚动了动身体,就听外间传来了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君子墨掀了珠帘,眸中含着笑意看了过来,“醒了?”
他走到床边,伸出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的脸,低低的音调显示着他的好心情,“饿了么?午膳都没用,我见你睡的好,就没有叫你。”
无暇没有回答,而是撑着身子想要起身来,君子墨见状立刻伸手扶着她坐起来,“背上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明日再换一次药应该就会好了。”
无暇坐在床上,感受着背上的伤,轻轻地“嗯”了一声。
君子墨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笑道:“还在生气呢,嗯?”
“没有,”无暇避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我饿了,让人送些吃的过来吧。”
君子墨再次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神色平静得不似作伪,虽然还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在继续深究下去,闻言道:“早知道你起身来会饿,只是晚上有家宴,也没多久的时辰了,你先用些点心垫一垫可好?”
无暇转过头认真地看向他,“我说过我不想去见君家的族老,没有那个必要。”
君子墨的神色也随着她的这句话而沉默了下来,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达成了共识。”
无暇脸色一变,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唯恐他再用那种办法来扰乱她的心绪,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回公主府?”
“呵,”君子墨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侧过头,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自嘲和些微倦意,“我既然费尽心思将你带回来,你觉得我会轻易地让你离开么?”他看了一眼脸色变白的无暇,继续道:“想离开里不是不可以,看你的表现,如果让我满意了,我再考虑。”
无暇捏了捏手指问道:“如果我今晚跟着你去见君家的族老,你是不是……”
君子墨轻嗤了一声,“你以为你可以不去么?不过,如果你配合的好的话……”
语意未尽。
无暇攥了攥拳,然后点点头,声音有些飘忽不真实,垂下眼睛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君子墨站起身来背着她,“先用些点心,等家宴开始了我会再来接你。”
相对于无暇对于君家家宴的排斥和推拒,自然有人无比的期待。
清风园中,东微茗已经在仔细地挑选着晚上家宴应该要穿的衣裙,太过庄重的显得老气,太过鲜艳的又显得轻佻,难免会让君家族人有个坏映像,那是她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
她这次一定要将君家族人给拉拢到身边来,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以后将姬无暇从君少夫人的宝座上拉下来的机会大了不知道多少。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就凭着她这张脸,她其实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可是她想要快点将姬无暇给拉下来,而且她也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情,毕竟姬无暇嫁进君家这么久,才第一次见到君家的族人吧,听说姬无暇的名字都没有写进君家的族谱呢。
而她虽然现在是侧夫人,但是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得到君夫人的认可,刚进门又能见到君家一众族人,如果她还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估计连她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而替身,呵,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替身,她也不在乎君子真正爱的是谁,她要的只是这君家少夫人的位置,反正主子已经向她保证过,姬无垢永远都不可能进君家的大门,那么她就永远会被君子墨留在身边,这就够了,当然如果君子墨一意孤行的话,她也不介意解决了他,毕竟就算是个寡妇,那也是君府的寡妇,她照样可以享受这些荣华富贵不是么?
“夫人,不好了。”夏荷微喘着跑了进来,打断了东微茗的思绪。
东微茗顺手就抄起了一边的茶盏砸了过去,呵斥道:“本夫人哪里不好了,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夏荷一惊,连忙跪了下去道:“奴婢知错,夫人息怒,奴婢有事禀报。”
东微茗这才冷哼了一声,回头去又继续对着镜子抚摸着自己的脸,“说。”
夏荷道:“夫人,奴婢听闻,少,不是,是姬无暇回来了!”
“你说什么?!”东微茗手一抖,指甲差点划到脸上,她惊愕地回过身,“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从少爷身边的君福那里打听到的。”
那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东微茗攥紧了手指,死死地咬住牙,眼里冒出了嫉恨的火光,漂亮的脸扭曲成了狰狞的样子,“该死的姬无暇,好不容易将你弄出府,怎么又回来了?”
夏荷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奴婢听说,是少爷亲自将她带回来的……”
“闭嘴!”东微茗更加生气,声音尖利地呵斥她,将夏荷吓了一跳,连忙缩到了一边,恨不能就此消失。东微茗见状眼睛一横,“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嗯?”
夏荷一凛,在东微茗迁怒的目光下支支吾吾了一下,眼睛一闭心一横道:“午膳之前就已经被少爷带回来了,听说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
“啪——”有一个茶盏被砸了过去,砸到夏荷额头上,然后落到地上,碎裂开来,东微茗看着夏荷额头上流出来的血液,似乎还不解气,“午膳之前就已经回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嗯?到现在才听到消息,我还要你有什么用,你怎么还不去死?”
夏荷整个人都伏在地上,额头上的血液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
东微茗见她这样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更加生气,“滚出去,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让麦香进来伺候我!”
夏荷闻言瞧瞧地松了口气,因为失血而有些眩晕,却还是惧怕地磕了一个头,“奴婢遵命。”然后双膝慢慢地挪动着,挪到了门口,这才敢起身来走出去。
而东微茗又疯了一样地砸了很多杯子和花瓶,最后站在满地的狼藉之中喘着气,眼中闪烁着慑人而狠毒的光,“姬无暇,姬无暇,本来想留你一命,既然你非要回来送死,我又怎么可能不成全你!”
金乌西沉,金色的余晖将西天的霞彩染成了一片绚丽的色彩,君子墨从书房中出来,慢慢地走到长风园,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到了厢房门口的时候,便看见无暇靠在软榻上,低头看着书,半侧着身体,右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左手支着额头,顺滑的青丝水一样倾泻下来,葳蕤如云,将她原本就小的脸半遮半掩,只能看见她低垂着的长睫,秀气的鼻尖,以及轻抿的樱唇。
远处因为家宴而忙碌的喧嚣,园中跳跃飞腾着的鸟鸣,将屋子里衬托得更加静谧,而她的呼吸也很轻,轻的若有如无,若不是那时而颤动一下的睫毛,他都要疑心那软榻之上其实只是一具雕像罢了。
他似乎,极少有机会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他和她相互面对的时候,要么是冷漠得不敢直视,要么是激烈得冲突不已,君子墨突然有些恍惚,恍惚以为,这其实是一个梦,梦中就是这样的静谧,她静静地看书,而自己就站在门口看着她,下一刻,她抬头朝自己轻轻地一笑,如同百花盛开。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视线也太过炽热,无暇敏感地感觉到了,抬头朝他看了过去,而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眼,将君子墨的梦境完全击碎。
因为无暇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像是根本没看到一样,将目光收了回去,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的表情,无爱无恨无喜无怒,那样花朵绽放一样明丽的笑容,完全是他的梦境。
君子墨突然就从心底生出了恨意来,凭什么,凭什么她说想要嫁他,他就要娶她,凭什么她说爱他,他信了,可是她却根本不爱他,她在骗他,凭什么他开始想要和她缓和关系的时候,她却用这样冰冷淡漠的神情面对着自己,凭什么!
可是恨着恨着,更多的悲哀却淹没了他,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要问,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可是他却不知道问谁,也不知道即使问了,会不会有答案。
他闭了闭眼,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几次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了心底。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她,可是他选择了顺应自己的心。
君子墨走了过去,伸手捞起她水一样的青丝,绸缎般顺滑的触感在掌心摩挲着,他轻声道:“我让聆雪来给你梳妆吧,家宴快要开始了。”
低低的询问,不像平日里强硬的命令,让无暇心中莫名地一跳,强作镇定地放下书,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她顺从的样子,君子墨心中一喜,俯身在她鬓边轻轻一吻,然后道:“虽然天气热了,但你身子向来柔弱,往后坐着看书还是多披上一件衣裳的好。”
无暇一侧头,躲避着他灼热的视线,含糊着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听到她的回应,君子墨终于确定刚才她的点头不是偶然,双眸中微微亮了起来,“我去让聆雪过来。”说着往外走去,完全忘了他只要吩咐一声,自然会有人去唤来聆雪。
来的不仅仅是聆雪,当然还有听雪和赵嬷嬷,反应最大的也是先前亲眼看着无暇被带走的听雪,她一溜烟地跑到无暇面前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边才道:“姑娘你没事吧?”
无暇一抬头,见赵嬷嬷和聆雪同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她下意识地就往旁边的君子墨看了一眼,对上他灼灼的眸子,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眼睛,耳根却莫名奇妙地红了起来,“没,没事。”
但是她这样有些迟疑的语气很明显受到了质疑,赵嬷嬷冷冷地看了一眼君子墨,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道:“姑娘你别怕,有嬷嬷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只管告诉嬷嬷。”
赵嬷嬷原本的意思是如果受了什么威胁之类的只管说,可是无暇本来就没有受到威胁,反而收到的是另外一种含义的“欺负”,无暇的脸“腾”地红了个透,感觉着君子墨看过来的视线,她不自在地咬着嘴唇,想要回头瞪他,却又不敢去接触他的目光,最后只勉强道:“我真的没事嬷嬷,真的!”
赵嬷嬷见她脸红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不想听雪和聆雪还是小姑娘,她什么事没经历过,见状也有些急了,“姑娘,你可不能乱来,你可是有……”
说到这里她险险地停了下来,背上一层汗,心里直呼庆幸,估计是因为这些年松懈了很多,警觉性都没了,好悬没将无暇有了身子的事情给说出来。
她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君子墨,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没乱来吧?”
无暇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事实上也没到那一步,可她就是不好意思,加上君子墨就站在一边,她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进去,赵嬷嬷也是关心则乱,唯恐她不知轻重伤了身子,不然这样的话怎么就能当着君子墨的面问出来?
“姑娘,如果真的,那可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无暇一听连忙道:“不,不用,我没有,我没有乱来……”说道最后已经几乎要听不见了,一边还用余光瞄着君子墨,却见他微微蹙着眉头。
“是要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君子墨开了口,“都是我不小心伤到你。”
他的意思其实是说无暇后背上的伤,只是赵嬷嬷刚才那模棱两可的话让他嗅到了一样的东西,便开口用这样含糊的话来试探。
果然他这么一说,赵嬷嬷立刻怒了起来,转身便指着他,甚至都直呼他的名字,“君子墨,你还是不是人,姑娘的身子一直不好你不知道吗,更不要说现在……”
“嬷嬷!”无暇连忙打断她的话,拉着她的手道:“你别听他胡说,我好着呢。”说着瞪了君子墨一眼。
君子墨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是见她含羞带怒地一瞪,忍不住挑了挑眉,轻轻地笑了,如玉的俊颜在傍晚金红的阳光中,闪耀着魅惑的光彩。
无暇心头一跳,立刻撇开眼,对赵嬷嬷道:“只是我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没站稳,撞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赵嬷嬷一听既放心于君子墨没动她,又担心她的伤,“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撞到哪里了?”
无暇忙安抚道:“已经没事了,嬷嬷快来替我梳妆吧,一会儿家宴要开始了,再不梳妆恐怕要来不及了。”
赵嬷嬷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君子墨,见他已经坐下来喝着茶,便一边扶着无暇坐在妆台前,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这家宴……其实不必去了吧?”
无暇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神色微微淡了一些,轻声道:“是我要去的。”有些事情,又何必说出来让嬷嬷也跟着担心,无暇选择了隐瞒。
她自然没看见,她这句话一出口,那边垂着眼在喝茶的君子墨,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可是……”赵嬷嬷 顿了顿,满腔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
无暇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伸手在她手上拍了怕道:“如果在公主府也就罢了,既然都已经过来了,再不去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不管怎么样,也是要露一面的,不然即使嘴上不说我拿娇摆架子,心里未尝不会这么想。”
赵嬷嬷有些欣慰地笑了一笑,“姑娘考虑的很是,”顿了顿又问道,“君大人可有说什么时候送你回府,奴婢瞧着门口都有护卫把守,他这是想干什么,而且,连信都传不出去了。”
无暇听着她有些恼怒的语气,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安抚道:“没事,咱们就在这住上几日吧,反正都一样住,君府还敢短了我们的吃喝不成?”
赵嬷嬷一边灵活地给她盘发一边冷哼道:“那可说不好,虽说不会短姑娘的吃喝,可是谁知道那吃的喝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往日若不是皇上……”
“嬷嬷,”无暇轻轻一叹,“别说了,这些,都到时候再说吧。”
淡扫蛾眉,轻点朱唇,镜子里的容颜一点一点地艳丽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也在胭脂的映衬下变得红润了起来,无暇站起身来,去屏风之后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满身的柔弱立刻消减了很多,贵气一下子被凸现了出来。
君子墨带着满意走了过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道:“往后还是少穿些素色的衣裳,穿这亮色的衣裳更显得艳丽一些,气色看上去都好了很多。”
无暇淡淡地笑,打量着身上想着珍珠绣着彩线的衣裙道:“这衣裳可比那素色的衣裳重多了,这么一堆珍珠,绣了这么多的丝线,看着眼睛都要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