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夫人见他呆愣的样子,还以为他是高兴得没反应过来,便推了推他道:“子墨,高兴傻了么,你要当爹啦。”
君子墨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不是让人给你送了避子汤,你没喝?!”
东微茗一愣,看着他没有感情的眼睛,眨了眨眼,眼泪立刻盈满的眼眶,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君夫人,这才结结巴巴道:“我,妾身只是想有个夫君的孩子,妾身……”
君夫人立刻解围道:“好了好了,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让你送什么避子汤,”说着瞪了君子墨一眼,“多子多福,族中比你小的兄弟,孩子都能下地跑了,你还一个都没有,微茗有了是好事。”
君子墨冷冷地看了一眼东微茗,然后也没看君夫人,直接将她的手拂开,然后拂袖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君夫人和东微茗都期待地看着他的背影,却见他头也不回地说道:“王大夫,你跟我来。”
王大夫跟在他身后,眉头还微蹙着,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一般地叹了口气,将刚才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一抬头,却发现君子墨将他带到了长风园。
他站在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进去给少夫人把脉,她若是问起,就说是府中例行的平安脉,还有,如果她身子哪里不好,你也不要告诉她,只管拣好的说,其他的,出来之后跟我说,明白吗?”
王大夫有些疑惑,只是主家这么吩咐,他也自然就照着办,于是躬了躬身道:“奴才明白。”
君子墨点点头:“你进去吧。”
王大夫一进去,果然受到赵嬷嬷她们的戒备,只是因为他之前曾经替无暇把脉过,而且又是府中的例行平安脉,这才将信将疑地让他去给无暇把脉。
无暇躺在树下,正含着一颗青杏在嘴里,那酸酸的味道让她很是喜欢,王大夫走过来,正看见她又从碟子里拈出一颗含入口中。
他行了礼,低头看了看才道:“少夫人,这青杏虽然酸甜适口,但是到底是经过腌渍的,吃多了对身子不好,还是少吃点为好。”
无暇愣了一下,见他的视线放在旁边半空的罐子上,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夫,多谢你了。”
“不敢当少夫人的谢,劳烦少夫人将手伸出来,奴才给您诊个脉。”
无暇看了一眼赵嬷嬷,见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这才将手腕伸出来让王大夫把脉。
没一会儿王大夫就收回手道:“少夫人前些日子是不是害喜了?”
赵嬷嬷立刻接了话道:“的确如此,姑娘的身子如何?”
王大夫道:“不必担忧,少夫人的身子就是有些虚罢了,都因为害喜所致,眼下既然已经过去了,还是好好补补身子才是,奴才写几个药膳的方子,少夫人照着吃上两个月应该就可以了,到时候奴才再来给少夫人诊脉。”
赵嬷嬷这回倒是真心实意道:“那就劳烦你了。”
“不敢,少夫人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奴才就退下了。”
无暇点点头,朝赵嬷嬷看了一眼道:“嬷嬷送去送大夫吧。”
赵嬷嬷会意地送王大夫离开,然后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荷包,王大夫一个沉吟,也没有拒绝。
出了门来,原本以为君子墨应该先离开了,没想到一眼就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见到他立刻走了过来,“如何?”
王大夫之前轻松的神色已经变得凝重了起来,低声道:“少夫人的身子太虚弱了,原本就底子不好,加上上次险些小产,似乎一直都没有养好,这次又害喜,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而且,”他看了一眼君子墨道:“少夫人思虑过甚,郁结于心,这样下去的话,只怕生产之时少夫人会挺不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感觉到君子墨的目光突然变冷,在着炎热的夏日,像是一桶冰水一般兜头而下,让他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君子墨沉默了许久,然后突然哑着声音低声问道:“如果要落了这一胎呢,少夫人可有危险?”
王大夫有一瞬间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君子墨,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奴才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君子墨攥紧了拳头,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然后艰难地说道:“你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现在告诉我,会不会有危险?”
王大夫觉得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打架着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勉强开了口道:“少夫人的身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如果想要落胎就要尽快,因为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落胎不难,只是身体难免会受到损伤,但是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君子墨静静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可是眼中却翻滚着剧烈的情绪,他在挣扎在犹豫,在听到王大夫说生产时候有危险,不可否认,他真的是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觉得高兴,高兴他终于有个借口将她的孩子给落掉,而不用遭受自己的内心的谴责,可是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卑鄙无耻,明明就一直不想要那个孩子,偏偏还装模作样地找借口。
许久许久,他才木然地说道:“给我准备一份落胎的药,最好能不伤到她的身子的。”
王大夫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明明是夏天,他却好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里一般,那种冷,都已经冷到了骨子里去,将他的意识都给冻僵了,他麻木地应了下来,“奴才知道了。”
君子墨抬头紧紧地盯着他道:“今日之事,出自我口,入了你耳,我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了吗,多想想你的妻子和孩子……”
语意未尽,王大夫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忙低声应道:“奴才明白。”
君子墨这才点点头,“去吧,过两日我会派人去你那里拿药,记住了,要最好的!”
“是,奴才知道了。”
目送着王大夫离开,君子墨的目光又移到了长风园这边,大门之上的牌匾还是他自己写的,那时候他还年幼,却为了这个牌匾,将“长风园”这三个字练习了上千遍,然后终于得到了父亲的称赞,他立刻就让人去制了牌匾来,那个时候的字迹之中,还含着毕露的锋芒,自傲和自信根本毫不掩饰,字里行间满是飞扬的肆意。
那时候他又怎么会料到,有一天他会如此患得患失,他会站在这里看着那一扇门,却不敢靠近,更不敢踏入一步。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扇门,却好像是千山万水一般,将他和她隔成了无法触碰的距离,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他伸出手去,似乎想要透过夏天的风触摸到她的轮廓,感受到她的温度,刚才听王大夫说她害喜,他当然知道,事实上从她开始害喜的第一天,他就一直悬着心,他听着护卫向他禀报着她的情况,听着她吃什么吐什么,听着她日渐消瘦,他甚至都不敢亲眼去看,他怕自己看一眼,就再也转不了身,再也下不了决心,除去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他可以接受她的不忠,毕竟她爱的原本就不是他,他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地让她接受自己,可是他不能接受她的孩子,尤其那个孩子还有可能是夜谨言的,他尤为不能忍受。
而且,也是为了断了她的后路,有那个孩子在,她和夜瑾言之间的关系就在,哪怕她现在是她的夫人,可是有那个孩子,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夜谨言,他更加不能忍受。
所以,他一定要想办法将那个孩子除去,只是,即使事实上是他下的手,但是明面上也需要找个人来遮掩一下才是,君子墨思索着,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东微茗。
她也不是第一次陷害无暇了,如今她也有了孩子,想要落了无暇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吧,君子墨闭了闭眼,收紧了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了青白,这件事还需要仔细地谋划一下,任何地方都不能出现差错,否则他大概再也留不住无暇了。
他转过身,大步地朝书房走去。
第二天大早,一夜都没有睡得安稳的君子墨刚刚洗漱完,才被允许回来办差的君禄进来禀报道:“主子,夫人让您过去一起用早膳。”
君子墨蹙起眉头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君禄摇摇头道:“不曾听说。”
君子墨有些不耐,还是忍着心头的烦躁道:“走吧。”
到了正院,一进膳厅的门,君子墨就看见坐在君夫人身边的东微茗,他自然知道东微茗有了身孕之后君夫人有多么高兴,只是因为他另有了利用东微茗的心思,所以见着她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开始思索着该如何让东微茗按照他的计划往下走。
“子墨来了,快坐,今儿个的早膳可是微茗亲自下厨做的呢,我都说了她有了身子就不要再劳累,她却为了你下厨了,你可要好好尝尝,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君子墨没说话,东微茗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福了福身,轻声地唤道,“夫君,妾身有礼了。”
“起吧。”君子墨随口应着,很明显有些漫不经心。
君夫人见状虽然有些埋怨君子墨,但是心里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重要,所以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筷子解围道:“都开始用膳吧,微茗辛辛苦苦做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一顿早膳,君子墨一直沉默着用膳,都是君夫人和东微茗在说话,有时候君夫人一言两语地带过他,他也不愿意开口,最多只是“嗯”了一声。
直到用了七分饱,君子墨放下了筷子,捧着茶漱口,然后就坐在桌边等着君夫人用完。
“母亲一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君子墨见君夫人放下了筷子,便开口问道。
君夫人漱了口,闻言看了东微茗一眼,答道:“因为微茗有孕了,我想着是不是寻个时间,咱们家里一起吃顿饭,也好庆祝一下……”
君子墨皱起了眉头道:“无暇有了身孕的时候都没有庆祝,一个侧夫人有孕了反而有,若是让外人听见了,可怎么说?”
君夫人神色一变,她差点都忘了,姬无暇即便只是姬家的姑娘,这么做那就是在落姬家的面子,难免到时又会和姬家闹起来,更不要说,她不仅仅是姓姬,她还是大越的异姓公主,恐怕到时候落的还有皇座上那一位的面子,那根本就是在找死。
她张张嘴刚要说话,那边见势不好的东微茗立刻道:“夫君,你误会母亲的意思了,她的意思是姐姐有了身孕,刚好妾身也有了,可谓是双喜临门,不如请大家一起吃顿饭,也好庆贺一下,只是不知道姐姐那里方便不方便,说起来妾身早该去瞧瞧姐姐,只是妾身听闻姐姐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唯恐贸然前去扰了姐姐的清净,到时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她一句话就将君夫人给摘了出来,然后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接着又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之情,另外又提到无暇的身子不好,恐怕往后的孩子也不会健壮到哪里去,这样的暗示君子墨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君子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有些闷,当初,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她如此之深的心机呢,他默默地思索着,然后哑然而笑,是啊,他那个时候只是见到她的容颜,就已经完全陷进去了,然后也不管她的身世不管她的性格,就那样执意地将她带回来了,看重的,无非就是她的这张脸。
可是现在,他离她远一点的时候,这才发现他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她,她的心机深藏在无辜的面容之下,将她那张让他感到熟悉和喜爱的脸都变得陌生了起来,连同和这张脸相似的那个人,他都有点陌生了起来。
姬无垢,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她,没有想过她了呢,他曾经以为两人之间的感情很深,深到即使分离,即使他娶了姬无暇,都不会减淡,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曾经的回忆,现在想起来甚至都觉得苍白。
千篇一律的花前月下甜言蜜语,没有一点实在的东西,她绕着弯子说话,他哄着她,现在想起来,他甚至连当时彼此的表情和说过的话都已经忘记了,他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他真的爱过姬无垢吗?
“子墨,你在想什么呢,微茗问你话呢。”
君夫人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君子墨捏了捏眉心道:“我昨晚没睡好,刚才说了什么?”
君夫人立刻担忧地说道:“别太忙了,要注意身体,晚上早些睡觉,身体好才才是正经的,旁的都是虚的,直到吗?”
“我知道了母亲,”君子墨点点头,转移了话题问道:“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遍吧。”
君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微茗方才问你,那个姬无暇是否方便出来吃顿饭,也没多少人,就我们这一支几房人而已,你看呢?”
说起姬无暇,君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好,虽说一开始她进门的时候她也不是特别讨厌她,只是这个姬无暇实在太不会做人了,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出来,还天天拿着架子,成了公主之后就更放肆了,把君府当成哪里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敢向子墨发火,更让她气愤的是,子墨偏偏还护着她。
君子墨没有注意她的神情,思索了一下道,“她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们原来定的是什么时候。”
这是答应了?
君夫人和东微茗对视了一眼,然后君夫人道:“原定的时间是明天晚上,反正也没多少人,就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平日都是在各自院子里用的,难得能聚在一起。”
君子墨看了东微茗一眼,然后点头赞同,“那就明天晚上。”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无暇那里有我去知会,旁的就要劳烦母亲了。”
“我是你的母亲,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君夫人达到了目的,笑得很是舒心,“行了,其他的也不必你烦心了,有事你就只管去吧。”
君子墨出了门来,直接往书房的方向走,一边对身边的君禄道:“让人去长风园送口信,就说明晚有家宴,请少夫人务必参加,旁的什么都不必说。”
君禄立刻应了下来,等君子墨踏进书房,他自觉地守在了门口。
君子墨在书案边坐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才抬手轻拍了两下,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君子墨轻声道:“君一,你去王大夫那里看看,若是药做好了就拿回来,明晚家宴之前必须拿到,另外,让东微茗身边的豆香动起来,明晚的家宴务必跟着东微茗过去。还有,这两天各自的事情都重新安排,尽量将明天空出来,尤其是明天晚上,我要的,是完全保证少夫人的安全,不管到时候出什么事,我希望你们都能拿出应对之策,明白吗?”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