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闯入的人正是兰澹宁,她听到这句话之后,神色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戒备了起来,握着短剑的手几不可见地紧了紧,影卫只当没看到,淡淡的目光回视着她戒备的眼神,“这是席少爷的宅子,我们姑娘姓姬,刚从涓州赶来。”
若是这样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那兰澹宁也不会活到现在了,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只听那影卫又道:“一会天亮了再带兰姑娘去见我们姑娘。”
兰澹宁的心神一送,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踉跄着差点没倒下去,有机灵的护卫立刻紧走几步,叫醒了守门的嬷嬷,这才将兰澹宁给扶回去梳洗上药。
累极了的她陷入昏睡之后,直到第二日辰时才清醒了过来,一见窗外天色大亮,她立刻惊骇地从榻上蹦了起来,这一蹦却立刻“嘶”地一声,被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裂了开来。
“兰姑娘可是醒过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然后她推开门走进来,手里还捧着装着水的盆,见她赤脚站在榻边,蹙了眉头道:“兰姑娘,虽说天气炎热,但是清早地上还是有些凉的,你还有伤,可要小心着些。”
“你叫……聆雪。”见着是无暇身边的丫鬟,兰澹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聆雪她之前见过两次,虽然也没说过话,但还是有点印象的。
聆雪放下盆笑道:“兰姑娘好记性,不过姑娘还是先把衣裳穿好吧。”
兰澹宁被她这么一说立刻反应过来,正想着自己的衣裳昨天因为受伤已经被弄坏了,转眼就看见榻头的柜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衣裳,她心里一动,伸手拿了过来,却是一套女子样式的劲装,火红的色彩,上面绣着金色的花纹,看上去很是华丽,好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焰一般。
聆雪瞧着她穿了衣裳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笑道:“兰姑娘果然英姿勃勃,咱们姑娘说的对,这衣裳,也唯有兰姑娘能穿出味道来,所以可不就特意给兰姑娘送过来了。”
提起无暇,兰澹宁的神色一晃,眸中透出了些黯色,随即一边洗漱了一边道:“姬姑娘真是费心了,替我谢谢她。”
聆雪神色疑惑道:“兰姑娘这就要离开?”
兰澹宁神色一顿,随后点点头道:“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办,所以今日就不去见姬姑娘了,等事情办好了,必然会登门拜访。”
没有想到兰澹宁的话会如此生疏有礼,聆雪有些疑惑的同时,也为无暇的用心有些不值了起来,于是语气也就淡淡,“既然如此我会告诉姑娘的,兰姑娘先稍后,我去厨房交代一下,取些干粮来让兰姑娘带在路上吃。”说完就掉头走了。
兰澹宁哪里能听不出她语气的变化,只是也知道是自己先显出了异样,实在怪不得别人,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怕脸颊,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等到她随手拉了一个下人带路到了侧门的时候,门口早已经备好了一匹马,马鞍旁边挂着的正是裹着吃食的布袋,一缕缕的热气正透着布袋飘散了出来,兰澹宁心里一酸,脚步停了一停,最终还是无言地翻身上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姑娘,你瞧吧,人家可没惦记着你呢。”兰澹宁一走,不远处的游廊之下便转出了两个人来,正是无暇和聆雪,聆雪想着无暇巴巴儿地来送兰澹宁,心里就有些忿忿,那个兰澹宁,可当真是不识好歹,怎么说也是救了她的,再紧要的事情,总不至于和姑娘见一面都不行吧?
偏偏姑娘还拖着仍然虚弱的身子非要赶过来见她一眼,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聆雪嘟了嘟嘴,看着无暇因为怕来不及而走得太快,显得苍白的嘴唇还有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心疼的不得了,忙扶着她道:“姑娘,你可要好好养着,奴婢可以对席将军下了军令状的,若是等他回来了见奴婢没有照料好你,可轻易不会放过奴婢的,姑娘你就当是心疼奴婢,也要想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被她这么一说,无暇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惆怅的心思也减淡了很多,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你就是个精怪!”
聆雪朝她吐了吐舌,“姑娘只管拿奴婢打趣便是。”
两人正说着,那边听雪的大嗓门已经传了过来,“姑娘你在哪,早膳还没用呢……”
无暇和聆雪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相对于无暇这里如此轻松的气氛,霸月山庄那种风雨欲来的诡异感觉让君子墨很是不舒服,然后随着太阳的升起,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坐在棚子里,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今天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事实上昨天下午就已经差不多了,到了今日上午,也不过就剩下了三个人,从这三个人之中胜出一人和盟主许恺行争夺盟主之位。
能走到这一步的三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打斗起来也多了爽利和霸气,大开大合之间,输赢也很是利落,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决出了最后一人,这人是湘江派的首席大弟子。
因为武斗的规矩,五十岁以上不可参与,故而每年盟主也都是从这一辈中被选出,而湘江派的这个大弟子,也是其中的翘楚,年纪不过方才二十五六,武功在同辈人中已经是受屈一指,加上湘江派的武功素来灵活多变,应对起同辈人来更是游刃有余。
“盟主,在下宿巍雨前来讨教——”掺杂着内力的声音在武场之间回荡着,格外响亮。
许恺行却还是一张冰冷严肃的脸,也不说话,脚尖在地上一点,身体就好像一张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纸一般落在了宿巍雨的对面,然后平伸一只手来,示意对方出招。
宿巍雨显然是知道他的性情的,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朝他一拱手道:“得罪了。”然后便朝他攻了过去。
很多年后,有人想起这一场比斗的时候,仍然是一声叹息,不知道是因为惊愕,因为可惜,还是因为愤怒。
很多人大概都没有看清楚许恺行到底是如何出手的,只知道他的身影一闪,再看清楚他的时候,他已经背对着宿巍雨站在他的身后,而宿巍雨却直挺挺地站着不动,身体还是一副进攻的姿态,好一会儿,众人正疑惑这两人怎么都不动的时候,宿巍雨动了。
可是他的动,却让所有人都惊骇了起来,因为他的身体一颤,然后从他的脖颈出喷出了泉水一般的血来,再跟着,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倒下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眼看着他的生机断绝,在场的都人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李家家主李宁致先开了口,视线定在了许恺行的身上,肃声道:“恺行,你这是怎么回事,打败他便是,为何要杀了他?”
他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分明是质问,因为许恺行竟然会杀了宿巍雨,实在让他很不高兴,四大家早就有过规定,武林大会不许杀人,而许恺行此举分明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湘江派也反应了过来,宿巍雨的师傅也是湘江派如今的掌门人,悲恸之下连路都走不稳,连滚带爬地走到宿巍雨的身边,看着他满脸满身的鲜血,一个黝黑而健壮的汉子,顿时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这样的悲痛,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即便是平日和湘江派有过龌龉的门派,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许恺行的声音却冷冷地响了起来,毫无感情的视线看向了李宁致,“我不杀了他,等着他被你们利用吗,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他若是知道往后过的什么日子,大概只会感激我。”
李宁致脸色阴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你凭什么这样质问我,就凭你们是四大家族?哈,四大家族怎么了,你们又凭什么装成避世高人的样子来掌控整个武林?是啊,你们高高在上,但是你们凭什么把我们这些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你们凭什么掌控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阴谋,你们和朝廷勾结在一起了吧,接下来是不是……”
“许恺行!”李宁致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咬着这三个字,然后冷笑了一声道:“要说勾结朝廷,我首先勾结的不就是你么?大越原本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可是我看在你刻苦努力的份上,让武林容了你的存在,甚至允许你一步步地登上盟主之位,怎么,如今又不满足了,是想要取代我们四大家族的位置了,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藏到哪里去?我能容着你,就不怕你哪天能脱出我的掌心去!”
许恺行闻言仰头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朝湘江派的掌门人道:“你听听,你听到没,他说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啊,他就是故意留着我,留着我到今天杀了你得意的徒弟……”
“许恺行,你不必在这挑拨关系,我只等着看你如何狗急跳墙!”
许恺行“呵呵”一笑,随即面对着众人道:“我可不会挑拨关系,我这个人唯一的好就是我要么不说,要说了那必定是实话,我今天就告诉你们,愚蠢的你们,被四大家族控制利用着,还对他们那么尊敬,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准备将你们送去给朝廷了?你看看他旁边的那个人,可是朝廷的镇国将军呢。”
被他指着的席满观岿然不动,神色自若地回视着他,一拱手道:“能被许盟主识出,远之真是三生有幸。”
他摆明了是在讽刺许恺行,许恺行却狂乱不知,一听他肯定,立刻朝众人嘶喊道:“哈哈,你们听到没听到没?他承认了,他承认了啊!”
一直沉默的李年州此时站出来道:“江湖人士向来不拘小节,即便远之是朝廷中人那又如何,按你这么说来,李家还没有交好友人的权利了,再说与朝廷相交一事,我可以在此说明,即便是与朝廷交好,那也是我李家的事,自然会不波及到众位,更不要说什么将你们送去给朝廷,我李家乃是大族,族中优秀子弟如过江之鲤。”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睥睨而骄傲,李家原本就是大族,人数众多,而且武功皆是高强,其他的门派根本不够看,这就好比自己有了那么多的金子,又怎么回去觊觎那么点银子?
原本还因为许恺行的话而被煽动一点的众人顿时沉默了下来,不得不承认李年州说的对,他们实在太高看自己了,只是还有人道:“可是李家既然是武林世家,又如何能与朝廷牵扯到一起,这可不符合江湖规矩。”
李宁致的脸色冷下来,道:“江湖规矩?我们四大家可不是江湖上的,若不是因为当年你们闹得太过,谁会愿意掺和这些事,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多多练武的好,你们对我们四大家族有所不满,我们便如了你们的愿就是,我李宁致在此代表四大家族声明:从今往后,四大家族再不插手江湖之事!”
他的话音还没落,立刻就引起了一片轰鸣,要知道虽然四大家族凌驾于众门派之上,但是种门派从中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单单说每年被选中去单独训练的门派弟子,回去之后无一不是成为门派的顶梁柱,如今四大家族声称退出江湖,哪里还不炸开了锅?
正喧闹的时候,突然又听一个戏谑的声音飘了过来,掺杂着内力震慑着整个武场:“哟,这么热闹,武林大会什么时候变成菜市场了?”
众人被那声音震得一阵眩晕,抬头一看来人,神色也震惊了起来,“是神医天涯!”
李年州见柳青崖从墙头飘过来,立刻上前行礼道:“见过师傅。”
“哟,你小子也在啊,正好,来给师傅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年州也不推辞,平平淡淡地说道:“他们说咱们四大家族和朝廷勾结,咱们只好宣布退出江湖。”以柳青崖的耳力,恐怕前因后果早就听得清清楚楚的了,此时不过因为想要说话罢了。
果然,柳青崖一听,然后故意摆出了一个惊讶至极的神情道:“勾结朝廷?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咱们可一直都是朝廷中人啊,龙椅上的那位可是咱们的亲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