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连忙往后一退,躲开了他的手,结结巴巴道:“没,没事,不疼。”
“小骗子,我下巴都很痛,你怎么会不痛,”席满观轻声说着,哄着她道:“乖,别动,让我看看。”
“不要!”无暇往后挪了挪,伸手盖住了额头,看着别的地方说道:“我,我还想再睡会儿呢,你,你先出去!”
席满观看她羞怯的样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高兴,那种满足感像是蜜一样将他完全包围,他也不再坚持,反而道:“你方才想问我什么的?”
“啊?”无暇愣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道:“我想问,那个姬无垢她怎么会有大炎的毒药的?”她只是情急之下随便拎过来的借口,但是说着说着也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所以也认真了起来。
席满观也蹙起了眉头道:“原本以为给你下毒的会是个大炎人,但是没想到真的是姬无垢,那么只能说明,她背后还有人,那个人才是大炎的人。”
无暇神情有些黯淡:“我始终不明白,姬无垢为什么会恨爹爹,难道因为爹爹对她的偏心?可是这也不至于把姬府毁掉吧?”
席满观想了想道:“我觉得所有的转折都在她八岁那次被绑走之后,变化实在太大了,说不定就是因为那次,有人给她灌输了什么念头,那个人才是真正恨姬大人的人,但是他不方便露面,只好利用姬无垢来达到目的。”
无暇一想觉得他说的很多,蹙眉道:“真不知道会是谁,爹爹在朝堂上得罪的人虽然很多,但是也没有这么大的仇恨吧,而且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调动朝堂上那么多人联名弹劾爹爹,铺子那里也是大手笔地排挤,甚至族学里都被安插了他们的人,这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既然能在姬无垢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划,时间自然是不短了,能忍到现在,这个人不是一般人,而且如果真的是大炎人,那万一针对皇上的话,也是不小的威胁,”席满观的脸色凝重了下来,“看来我需要进宫一趟了。”
一听他要进宫,无暇立刻精神了起来,“我也要去!”
“你可不能去,”席满观眸色温柔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姬大人刚进宫没多久,你不太适合进宫。”
“那你不是也能进宫?”无暇不服气地反驳。
席满观心里一跳,然后屏息着说道:“我不一样啊,我和姬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无暇张张嘴,这时也意识到她刚才说错了话,她早已经习惯于席满观在身边了,说话的时候根本没在意,可是现在仔细想一下,她的意思,岂不是说席满观和她是一家人?
她轻咳了一声,忙随便找了借口道:“那你这些日子不都是住在姬府的吗?”
席满观有些失望,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这是也不让我去,我不去可怎么知道姬大人到底如何了?”
无暇语塞,最后嘟着嘴道:“那快点回来。”
“好。”
席满观应了一声,起身便要出去,影子突然闪身进来,道:“主子,姬大人被皇上打入天牢了。”
“什么?!”席满观和无暇同时大惊失色。
“无暇你别着急,你还不相信皇上吗,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这就进宫,有消息就派人回来告诉你,一定不会让姬大人有事的,可好?”
影子也道:“姑娘不必着急,听闻当时御书房有好几个朝臣,皇上恐怕也是缓兵之计,故布疑阵罢了,姬大人只说打入天牢,定下的却是御前失仪的罪,这个罪可大可小,完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无暇听到这里才稍稍放下心来,“远哥哥,你去宫里也小心些,别被人算计了。”
席满观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应了下来,“放心吧。”
带席满观走了一会儿,跟着姬展瑞进宫的小厮这才回府来报信,一时间整个姬府都乱了起来,无暇忙让聆雪去给姬夫人吃颗定心丸,让她先将姬府给安抚下来,饶是如此,表面上是安定了下来,可是私下里,惊慌的下人还是很多,家生子也就罢了,反正是要和姬府生死一体的,一些雇用的都找了借口托了路子赶紧离开。姬夫人也不阻止,一时间姬府也空了不少。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顺风迅速地传遍了整个京城,这段日子以来,时不时地就会有些朝臣落马,但是都是写并不重要的官职,而且基本都四品一下,可是这下,连一品的大员都被打入了天闹,弄得开始有恃无恐的高官们也开始人人自危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中的风气都为之一肃。
姬展瑞被关入天牢,一向和他对立的君家受益是最多的,不仅仅是心里出了一口气,还有很多原本依附着姬家的官员势力都被拉拢了过来,君光文这些日子以来笑容满面,可谓春风得意。
然后君子墨却远没有他这么高兴,能壮大势力他固然是欢喜的,可是他更加担心无暇,无暇向来是个重情的,之前就因为姬展瑞被弹劾而回了姬府,现在姬展瑞被关入天牢,她一定更加着急,何况这些天以来听闻她一直没有进宫,想来肯定是因为夜谨言不愿意见她的缘故。
君子墨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始终都没有弄清楚,夜谨言对无暇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才不会相信一个帝王会没有理由地对一个人好,夜谨言肯定有什么图谋,只是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而已,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揭开夜谨言的真面目。
对着手上的书册看了一会儿,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君子墨有些烦躁地扔了下去,然后对君禄道:“我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
君禄张张嘴,“若是老爷问起来……”
君子墨一蹙眉,似乎想要发怒,最终又隐忍了下去,“我自会和他解释。”
君禄感觉到他的情绪,立刻低下头去,“奴才遵命。”
君子墨匆匆忙忙的一路往姬府赶过去,青砖高墙和朱红色的大门就在眼前了,他却突然有些胆怯了,就好像那次在船上,他和她不过一窗之隔,他却不敢去推开那扇窗,他害怕自己的鲁莽和急躁会将她逼得更远,这一次也是同样,他不敢再上前一步,君家和姬家政见不和这谁都知道的,这个时候上门,落在别人的眼里,必然会觉得他是过来示威的,这只会让无暇更加排斥他。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拐入了一个僻静的巷子,这个巷子里离紧邻着无暇的院子,她本就爱静,所以选的也是最靠外墙的院子,他还记得院子后面有个小小的花园,种了许多竹子,那次回门,他一怒之下要了她之后,懊恼之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只是没想到,当初的无意之举,到了今日却成全了他抑制不住的念想。
世事,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无常。
那个时候她将他放在心上,他却不将她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将她放在了心上,她却已经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君子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身姿轻盈地飘上了墙头,只是下一刻他却停住了身体,微微苦笑了一声,他怎么就忘了,席满观跟着住了进来,这个院子此时被围得好像一个铁桶一般,就他能够感觉得到的这么个小小的后院,明处暗处的侍卫大概就有十多人,交错地散落在四周,虽然现在他还没被发现,也是仗着他的武功比他们高一点罢了,但是君子墨敢肯定,只要他往里面落下,这么大白天的,肯定会被发现的。
看来只能等晚上了。
君子墨重新落在了外面,负手站在墙根下的阴影处,仰头看向了天空,视线微微有些涣散。
正午的时辰,太阳还那么刺眼,照得他眼睛针刺一样的痛,眼圈很快就微微泛红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唇角露出了一个无奈又苦涩的笑意。
时间慢慢地过去,太阳无法抑制地往西边落了下去,君子墨靠在墙上,被太阳暴晒之后的砖石还带着灼人的热度,在渐渐沉下来的暮色中渐渐冷却。
好不容易,天色终于完全黑透了,姬府中灯火也被点亮了起来,君子墨活动了僵硬的手脚,这才重新越墙而入。
还好穿了黑色的衣袍呢,自从那一晚,无暇流出的学浸湿了他的白衣,那么触目惊心的血色让他潜意识之中,只要是来见无暇,都不愿在着白衣,他,实在不敢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恐惧。
一路轻盈地躲过明暗的护卫,君子墨停留在无暇窗外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候,背后的衣裳早已被汗湿了,隔着窗纸,看见房中映出来的人影,君子墨眼里漾起了一股满足的笑意。
猛然听闻轻微的脚步声,君子墨神色一变,纵身而起,整个人挂在了廊下的横柱之上,然后就见拐角处,聆雪和听雪各自提着食盒往这边走过来。
“姑娘这几日都用的少,今晚好歹劝着她多用一些。”
聆雪点点头,又担忧地说道:“都因为姬大人的事,一天没有个结果,姑娘一天都不安心。”
听雪叹了口气道:“是啊,也不知道席将军那里怎么样了,就传了两次消息回来让姑娘放心,其他的什么都不说,这样让姑娘还怎么放心啊?”
“这也不能怪席将军,他和皇上此刻肯定也焦心着呢。”
两人一边说着走到了门口轻轻地敲门,君子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然后就听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只淡淡的三个字,却好像穿透了时光呼啸而至,箭一样射中了君子墨的心,让他忍不住粗喘了一下,此刻他才知道,他对她的想念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甚至只是她的声音,都让他控制不住。
想见她,想听她说话,想看她笑,想拥着她,想将她嵌入骨髓,永不分离。
聆雪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发现,再想想周围有很多人守着,于是也放下心来,推门进去摆下膳食,“姑娘,快来用膳吧,天气太热,只怕油腻些的姑娘拥着不舒坦,所以只做了几样清粥小菜,姑娘好歹用一些,只当是赏赐奴婢了。”
无暇被聆雪的话逗得一笑,懒懒地站起身来,故意道:“我姑且就给你一次面子,免得你总说我这个做主子的不体谅你。”
聆雪高兴地盛了粥给她,就着几样爽口的小菜,无暇果然比平日更有些胃口,饶是如此,也不过就用了一小碗便放下了调羹。
“姑娘再用些吧?”
无暇摇摇头,“不必了,碗筷让小丫鬟们收拾,你们随我出去走走吧。”
聆雪闻言倒是一喜,这几日无暇越发没精神起来,现在愿意出去走走当然是好事。
无暇出了门来,见聆雪提着灯笼来,便笑道,“不必走远,咱们就在这廊下站一站便是,瞧瞧那边的丁香开了,真是香得很。”
聆雪和听雪凑趣地说着话,让无暇微微笑了起来。
挂在横梁之上的君子墨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廊下暖红色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彩,将她的眉眼映成了一片朦胧,她含着浅浅的笑意,眼中流光溢彩,让君子墨恍惚是在梦里。
有多少次,梦中的她就是这样对她笑着,甜蜜而温馨,可是每每醒过来,所有的绮丽全都成空,冰冷重新笼罩他,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无法喘息。
可是此刻,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会像梦境一样一戳就破,她就在眼前,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他对她实在太渴望,可是他不能,因为后果他承受不起,能这样看着她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自己不要去打破此刻的温暖,君子墨贪婪地看着她的笑靥,好像要将其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也好在往后不能见到她的日子,时时拿出来慰藉那颗无法控制的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脑海中还充斥着那梦境一样的灯光,她恬静美好的容颜,直到进了书房,看见君光文坐在书案之后,看向他的严肃神情。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君光文走过来,逼视着他。
君子墨脚步一顿,负在身后的手指攥紧,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出去走走罢了,让父亲担忧了。”
君光文哪里会信,却也并没有拆穿他,只是语重心长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子墨,你很清楚你的身份和责任,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你,平时你有时懈怠也就罢了,现在好不容易逢上姬家快要倒了,你不乘机拉拢官员布置势力还在做什么?”
君子墨眼中闪过不耐,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只是见到君光文的目光之后还是咽了回去,微微垂眸道:“我知道了。”
君光文见他应了声,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不是我想要逼你,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了,要么努力往前走,不然的话,等着我们的就只有一条路,我死了没关系,可是你不能,你要把你应得的都拿回来,不然你母妃在天之灵恐怕也不会安息的。”
君子墨闭了闭眼,声音有些隐忍,“我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时辰也不早了,早些歇下吧。”君光文也看出来他的情绪不稳,也不再逼他,说完也就离开了。
等到他一出门,君子墨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猛然间跌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仰着头捂住了眼睛,喉结轻轻滑动着,吞咽着涌上来的苦涩。
让他如何去承认,其实君光文说的很对,他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仅没有退路,而且还必须走到终点,必须得到胜利,因为只有那无上的权利,才能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那个人,而且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止他,可是这一路,走的实在太窒息了。
因为他要与站在无暇的对面,他要将无暇在乎的姬家给踩下去,他要将无暇在乎的席满观给压制,他最后还要将她最重要的“言哥哥”给解决掉。
是啊,等他站到那个最高点的时候,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将无暇带回身边,可是那个时候,无暇还会原谅他吗?在他伤害了她,又继续伤害了那么多她在乎的人之后,她还会再像以前一样,爱着他吗?
他根本就没有那个信心,他要她的人,可是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心。
他曾经明明可以得到的,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得到幸福的,可是就是因为他做了,然后他失去了,连后悔都来不及,更不要说什么挽回,他甚至连挽留的手都还没伸出去,她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远得他连追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