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良久,白思绮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是结着个疙瘩,不由得想起慕飞卿从前的模样,冰冷,多疑,步步心机。
她实在不喜欢那样的他,也不希望他重新变成那样。
“阿卿。”她不由低低地唤了声。
慕飞卿背对着她,没有作声。
“阿卿。”白思绮再唤一声。
“嗯?”终于,慕飞卿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你要不要和我聊聊?”
“聊什么?”
“就是说话嘛。”白思绮索性发了小脾气,把他给揪起来,“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慕飞卿搔搔脑袋,眼里闪过丝奇怪,“绮儿,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什么?”
“我——人家不是怕你闷嘛。”白思绮言罢,伸手轻轻揉着他的胸口。
“别闹。”慕飞卿摁住她的手背,“小心闹出火来。”
“火?什么火?”
“你不知道?”慕飞卿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脸上浮起几许贼笑,“要不要试一试?”
“试什么?”白思绮不满地推他一把,慕飞卿就势将她摁在枕上,后面的话统统消失无踪。
“娘亲!”一大清早,小宇潇便兴冲冲地闯进来,撩开纱帐,见父亲母亲都还躺着,遂脱了鞋子,便朝被窝里钻。
“潇儿!”白思绮一面出声轻嗔,一面却把他裹进被子里,小宇潇乱拱乱踢,床铺很快被他折腾得零乱不堪。
夫妇俩无奈,只得起床,携着小宇潇出了笼翠园,围在桌边用餐。
“娘亲,”小宇潇一边扒着饭,一边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白思绮,“我想骑马。”
“行。”白思绮摸摸他的头,“等吃完饭,让朱叔叔陪你去。”
“娘亲,”小宇潇接着又道,“咱们以后是不是不在这儿住了?”
“怎么?你舍不得?”
“那倒不是,如果不住这儿,还能骑马吗?”
“看来,潇儿很喜欢马?”
“嗯。”小宇潇点头,“我好喜欢骑在马背上的感觉,一眼可以望到天边。”
“不愧是我慕飞卿的儿子,有气魄。”
“放心吧潇儿,到哪里都能骑马的,你不用担心。”
小宇潇这才咧开嘴,十分开心地笑了。
待吃罢饭,小宇潇便出门去找朱硕,夫妇俩对坐在桌边,细细品茶。
闲聊了会儿家常,白思绮提议去院中散步,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稍顷,便见两个人影大步流星走进来。
“母亲?鸿叔?”慕飞卿和白思绮同时站起身来,眼里满是惊奇,“你,你们?”
“怎么?”额若熙看上去,年轻了不少,脸庞红扑扑的,很显然,这段时间她过得非常不错。
白思绮和慕飞卿相视而笑。
走到桌边,提起壶自斟一杯饮下,额若熙方道:“这些日子,家里还平静吧?”
“平静,很平静。”白思绮点头。
“对了,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什么好消息?”白思绮心中忽然一紧,隐约感到额若熙要说什么。
果然,额若熙打住话头,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是云寒……”
“他怎么?”
“我们找到他了,可是,他伤得很严重,很多大夫都看过,都说无能为力。”
“那,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距此六十里地的红溪镇。”
“我,我这就去瞧他。”白思绮几乎有些迫不及待,转身就朝外走,却被慕飞卿一把拉住:“你就这么着急他?”
“你——”白思绮回头瞪他一眼,“怎么这么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慕飞卿目光冷寒,“还是你,根本早就已经喜欢他了?”
“我?”白思绮怔了怔,方道,“我是喜欢他,那又怎么样?”
两人一时僵持住,额若熙赶紧上来劝解:“你们俩怎么回事?云寒能回来,是好事,你们现在该做的,是同心协力,治好他的伤!”
深吸一口气,慕飞卿止住自己的怒火:“母亲说得对,是孩儿冒撞了。”
“去吧。”
目送他们夫妻出了厅门,额若熙方才回到桌边坐下,姿态优雅地继续喝茶,却见西陵鸿双眸定定地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
“我不明白。”
“什么?”
“明明可以直接把陌云寒带回来,为什么还要演这么一出?是为了试探白思绮吗?”
额若熙沉吟不语。
“或许,你是担心白思绮会移情别恋?”
“我也不明白,”额若熙幽幽一叹,“这感情,是世间最易变的东西,也是世间最不易变的东西,亲眼看着阿卿和绮儿这一路走来,深知他们的不易,论理,我应该不会再怀疑他们,只是绮儿这孩子,来历奇特,性格与当世其他女子不同。”
“所以?”西陵鸿愈发不明白了。
可额若熙却不想再解释。
红溪药铺。
望了一眼那敞开的门扇,白思绮一颗心忽然咚咚狂跳起来。
心绪很复杂,复杂到了极点。
“怎么不进去?”
慕飞卿站在后边,轻推她一把:“你不是很想见他吗?”
白思绮这才迈进门去。
一个手拿算盘的青年男子迎上来:“两位,请问有什么需要?”
“你们这儿,可是有一位重伤昏迷的客人?”
对方一愣,随即答道:“是。”
“能,带我们去瞧瞧吗?”
“请。”
跟着男子穿过正厅,步进一间黑暗昏沉,但还算整洁的里房,却见靠右边墙壁前,摆着一张床,落着青色的布幔。
“病人就在那里。”青年男子言罢,退到一边,静静看着这两个有些奇怪的人。
白思绮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床边,立定,过了好半晌,方才伸手揭开布帐。
那张熟悉的容颜,一点点变得清晰。
是他。
真的是他。
只是憔悴得不成模样。
白思绮的心,忽然没来由地一痛。
真地很痛。
屋子里静悄悄地,针落可闻。
好半晌才听白思绮道:“他,怎么样?”
青年男子也不禁放低了说话的声音:“我们这附近的大夫都来瞧过,说,说……”
“说什么?”
“这位公子伤得极重,筋脉尽碎,况且心脏不健全,怕是,怕是活不了……”
白思绮阖上双眼,任由泪水一颗颗浸出,沿着冰冷的脸颊,滴落于地。
“你先出去。”
“是。”
瞧着那张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慕飞卿心里也极不是滋味——他的一生,跟这男人脱不了干系,如果没有陌云寒,他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更不可能遇上白思绮。
出于任何一个方面,他都应该感谢陌云寒。
可是思绮……
再看了那个沉浸在忧伤中的女子一眼,他转身走了出去,到集市上寻了辆马车,然后返回药铺。
“绮儿,先带他回山庄,我再设法请白衣来,一定会治好他的。”
“对。”白思绮眼里闪过丝亮光,“白衣!还有白衣!”
两人一起,将陌云寒抬上马车,又打赏了店伙计几两银子,这才登车离去。
回庄的路上,白思绮一直没作声,心事重重。
慕飞卿本想逗她开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许,人生便是这样,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潇儿刚刚平安归来,又生出一个陌云寒。
幸而庄里的人手始终是足的,听说陌云寒到来,一个个纷纷凑到厢房里,有的是因为早早听说过他的事,有的是因为关心。
不过,当他们瞧见陌云寒那张与慕飞卿完全相同的脸时,也是吃惊不小,但关于雪域,关于夜暗心,众人还是知之甚少,就算听过,也不太明白。
慕飞卿并不愿意解释,安顿好陌云寒后,立即找来朱硕,要他设法去请白衣,朱硕自然照办。
只等了三日,白衣便赶到碧华山庄,连茶都没喝一口,便直奔入厢房中,为陌云寒诊治。
白思绮站在一旁看他施针,心中着实紧张,却又不便出口相问,直到白衣收针,再次走出厢房,她方才低声问道:“他,怎么样?”
白衣细细理着衣服上的褶子,并不作声。
“你怎么不说话?”
看她一眼,白衣提步朝厅外走去,白思绮摸不着头脑,只得紧随其后,却见白衣直直走到慕飞卿面前,直截了当地道:“你想救他吗?”
“什么意思?”
“只有你,才能救他?”
“怎么救?”
“我,需要一颗健全的心脏,分开成两半,一半放在你的胸腔里,一半放进他身体中,借助你的活力,延续他的生命。”
“你确信自己能做到?”
“不确信。”
“那你?”
白衣转头,看着院中华茂的树木:“所以,救与不救,只在你一念之间。这个手术风险极大,弄不好你们两人都没命。”
“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没有。”
慕飞卿便不言语,只是转头看向白思绮。
屋子里一下变得好安静好安静,只听见白思绮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换成任何一个聪明人,大概都不会搭上一条性命,去救另一个人吧。
别说慕飞卿,就连白思绮自己,也深深地犹豫了。
她想救陌云寒,却不想看到慕飞卿有任何闪失。
如果舍不得慕飞卿,陌云寒就再无生机。
眼前的情景,像是回到很久以前,永夜城中那一幕,也是要她,在慕飞卿和陌云寒之间,作一个抉择,而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