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君容宸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头，很虔诚很虔诚地认罪。
座上君王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自己最深爱的皇子在耍什么把戏。
父子俩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这份无声的沉默就是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公公都觉得胆寒。
闹不明白，最可怕的东西就是那未知的谜题，谁也不清楚有没有危险潜伏。
“听说……”终于，帝王开口了。换了一个姿势，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你去扬州之时带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叫什么啊？”
“父皇既然知道我已经带回了一个女子，又岂会不知那女子的姓名以及来历。”跪在地上，君容宸对上了君王玩味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反问道。
“明人不说暗话。朕是知道那个女子的姓名……”摸着下巴，想了想，帝王很不解地看着君容宸，“宸儿，那慕美人可有将军千金漂亮？”
“没有。”
“可有将军千金出身高贵？”
“没有。”
“可有将军千金那般文武双全？”
“没有。”
“那你就怎么看上那样一个丑八怪了。”起身，带动了龙袍，帝王背着双手走到了君容宸面前，微微俯身，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十足的戏谑，“宸儿，可是那慕美人同洛家千金长得一样？”
“……”顿了顿，君容宸抬头直直对上了君王的目光，问道，“父皇，这是何意？”
“何意？哼。”想起君容宸之前所说的话，帝王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挺直了身形，笑得冰冷而讽刺——
“宸儿不是对那洛家千金用情至深吗？如今，这洛家千金才死去没多久，宸儿怎么就又看上了另外一位姑娘，莫不是那慕美人和洛家千金有相通之处？”
“的确是……”咬了咬唇，君容宸继续说道，“那慕美人眼睛很像洛水。也许，她便是洛水转世也说不定。”
“哈哈……”这一番话下来立即惹得君王抚掌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笑声停止，君王翻脸比书快，一下子就阴了表情，冷哼道，“宸儿，你是觉得朕会相信这种话吗？什么转世不转世，宸儿一向不信这个不是吗？”
“原本不信，只是见到慕美人时才确信自己从前的肤浅。”再一次扣头，君容宸不想在洛水的话题继续下去了，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父皇，儿臣不该擅自离宫，也不该盗走御马。儿臣知错，还请父皇责罚。”
“哼，责罚肯定是会责罚的。”想想自己的长生不老药就这样没了，帝王心中满满的怨恨。一甩衣袖，气恼地瞪了君容宸一眼，刚想说怎么责罚君容宸的时候，御书房门口便响起了喧哗的声音。
“昭妃娘娘，皇上口谕，谁也不接见，请娘娘回宫吧。”带刀侍卫非常为难地看着气势汹汹的昭妃，一脸无奈。
“我要见皇上，让我进去见皇上！”自家儿子都要被发配边疆了，就算昭妃再淡定这时候也坐不住了。
君容宸啊，可是她寄予了所有希望和期待的儿子，是她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试问天下有哪家娘亲愿意看着自己儿子远赴边疆受苦呢。
昭妃很后悔，在那天晚上知道君容宸出城门的时候，她就该阻止的。她觉得自家儿子长大了，她觉得儿子会把握好分寸的，她觉得儿子肯定去去就回来。
没有阻止，昭妃觉得腰让儿子死心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儿子自己去寻找洛水，找不到洛水，儿子才会放弃，才会专心将心思扑到帝国大业上。
可是她没有想到，帝王是那么轻易地发现自家儿子出宫了。也对，她能发现的事情，聪明的帝王又怎么可能不会察觉。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帝王这般无情，竟然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发配边疆。
不可以，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宫里的小太监一听到这个风声就立即跑回昭和宫告诉了昭妃这个消息。原本还在悠然喝着参茶的昭妃，一下子失了冷静，惨白了脸色。手一抖，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杯。
浓浓的香味溢出，昭妃却是无心理会，叫了琥珀，两人急急忙忙就赶来了御书房。
“昭妃娘娘，请恕手下不能让你进去。”
“滚开！敢挡娘娘的路，还想不想要脑袋了！”上前一步，琥珀瞪大了眼睛恼怒地瞪着侍卫，“娘娘有要事和皇上相商，耽误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属下……”
“娘娘有何要事啊？”御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帝王慵懒不带情感的声音生生打断了侍卫的话。帝王一出现，立即惹得所有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齐声喊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的话听了这么多年，帝王总觉得越听越烦。长生不老药都没有了，哪里来的万岁啊，也不知是哪个皇帝开的先例，这下子倒好，叫人听了反而心里添堵。
“起来吧。”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帝王终究是没舍得让昭妃受苦。微微弯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昭妃，眉眼之间带了几分心疼，“爱妃身子弱，朕不是说过了，爱妃可以不用行礼吗？”
“不。”透过帝王，昭妃可以看到自己的儿子正跪在地上，心，一下子就泛疼了。拉着帝王，眼里不由起了晶莹的浓雾，“皇上，臣妾教子无方，让宸儿做出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臣妾……”
“进来吧。”敛眉心疼地替昭妃理了一下头发，帝王牵着昭妃走进了御书房。那庄严的门随即又轻轻关上了，房间里的光一下子又幽暗了起来。昭妃看着跪在地上的君容宸，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直接跑了过去，抱着君容宸就开始哭。
“宸儿，宸儿，你为何就不听额娘的话。为什么要忤逆你父皇。”
“额娘，宸儿知错了。”让自家娘亲这般挂心，君容宸心里不由升腾起一种负疚感。说到底，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还是自家娘亲。只有这个女人会无条件地为他奉献自己。
心里默叹两人一口气，君容宸知道自家娘亲是为了何事而来的。肯定是听到帝王要将自己发配边疆的风声了。
想要安慰她说，帝王不会真的把自己派往边疆的。可是当着帝王的面又不好直说。只好抿了唇，住了嘴，君容宸敛了敛眉，一句话都没说。
“皇上，臣妾求你了。”哭完自家儿子，昭妃就开始向帝王哭诉了，跪着挪到了帝王面前，脸上挂满了泪水，“宸儿他年少不懂事，臣妾求你不要将他发配边疆。皇上……”
“爱妃起来吧。”帝王虽无情，可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住进了心里，比如这昭妃，比如自己的儿子君容宸。帝王也不想让君容宸去守边疆，之所以没有明确地说出来，这就是等着昭妃来给求他，让他好歹有个台阶下。
宫廷之事复杂得很，各个眼线也多的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帝王也是煞费苦心了。
“不，皇上不答应臣妾，臣妾就长跪不起了。”苦苦哀求着，昭妃就怕自己儿子受苦，不停地磕头哀求着，“皇上，臣妾没什么要求，就是希望宸儿可以陪在臣妾身边。皇上……”
“宸儿这次擅自离宫，本该发配边疆的。”叹了一口气，帝王脸上的神情倒是惟妙惟肖，“看在爱妃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他这一次吧。不过，责罚还是必要的。来人呐，将容王拖下去打三十大板。还有，扣一个月俸禄。”
“是。”
……
这样的责罚其实已经算轻的了。被按在地上挨着板子，君容宸咬紧牙关，愣是一声呼痛都没有，脸色有些惨白，额头上的汗珠滑落，他突然想起了洛水。
想着自己打她的时候，那个女子又是怎么承受下来的。想着她哀求自己时的声嘶力竭，想着自己的狠情冷漠。
想着想着，就又不知不觉愧疚了起来。
“够了够了。”打了二十大板，看着丝丝血迹渗透衣裳，在玄色锦袍上漫了开来，昭妃就又心疼了，跑过去就阻挡了侍卫的动作，抱着君容宸就又开始哭，“别打了，宸儿他知错了，宸儿他知错了。”
“额娘，我没有关系的。”看着自家娘亲这般，说不愧疚那是假的。君容宸强挤出一抹笑容安慰着昭妃。
是很痛，不过这点程度的痛他还是扛得住的。
“娘娘……”看着护子心切的昭妃，侍卫们实在是太为难了，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帝王，“皇上？”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挥了挥手，帝王眉头微皱，无奈道，“宸儿，你可知错？”
“……”颤颤巍巍的，君容宸就要从行礼，一下子被昭妃阻止了，只好干笑着轻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那行，回去休养吧。朕允许你三天不用来上早朝。”
“谢父皇。”
“谢皇上。”朝皇帝扣了扣头，昭妃扶着受了责罚的君容宸就往自己寝宫走去。昭南国最为出名的御医立即被召到了昭和宫。
再一次见到安之然，君容宸总觉得时间久得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
安之然脸色不是很好，显然，身上所受之伤并没有好透。
向昭妃和君容宸行了礼，安之然便开始替君容宸把脉，开了药，又安慰了昭妃几句，安之然就要离开，不成想，却被君容宸叫住。
“额娘，儿臣还有一些话想要单独对安御医说。”看着昭妃，君容宸很无辜地笑了笑。
“好吧，那宸儿可要好好休息，切不可累了自己。”慈爱地看了一眼君容宸，昭妃终究还是起身，将空间留给了君容宸和安之然。
“容王，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仍旧是一袭白衣，翩翩然若那天上谪仙，安之然挺直了身形，尊敬地看着君容宸，淡漠的口吻却是没什么情感。
“安御医，洛水对于帝王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君容宸懒得同安之然打哑谜。勾唇一笑，他开门见山，“三哥为什么一定要置洛水于死地？”
“这个……微臣怎么可能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就连唇边的微笑都淡然如水。安之然轻声道——
“微臣不过是一介御医罢了，又怎么会知道皇上和三皇子在想什么。况且，容王知道我对洛水的感情的。如今，她已经死去，容王又何必挑起我的痛楚呢。”
好一个挑起痛楚。
听到安之然这本淡然地说出自己对洛水的感情，君容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挑了挑眉，他眸底的情感颇为嘲讽，可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安之然离开。
没有问君容宸在扬州到底有何发现，安之然做了个揖，淡然离开了。
凝着他离去的身影，君容宸却是在心里冷笑不止，一个眼神送给自己的手下，躲在暗处的影卫立即会意地跟了过去。
……
君容宸并没有在昭和宫待多久。夜晚一到，君容宸就开始找借口回到了容王府。
刚进容王府，便听得喧哗的吵闹声传来。
“慕美人！王府禁止赌博！请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性！”青鸾愤怒地低喝道。
“王府哪条规定说了不能赌博的，还务必请青鸾小姐指出。”老神在在的声音响起，透过庭院内的小厮，君容宸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石桌边上的洛水。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拈着骰子，嘴角的笑轻浮带着几分难以忽略的戏谑。
他家的姬儿啊，又开始气人了。
得到这样的认知，君容宸嘴角一挑，笑，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