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
很少有人知道,华山派的掌门居室,乃是一处炼剑炉的旧址。百年之前,华山尚未有今日之剑派,铸剑大师无名老人在铸造金、银、铜、铁四剑之后,尚余半块陨铁未用。然而他为铸就四剑已经托尽心力,这半块陨铁便托付于一代剑侠“梅花神剑”林敬尧,也就是华山派的开派祖师。
可是,林敬尧只是一位高明的剑客,而非铸剑的大师。他为完成无名老人的遗物训,四处搜寻大师级的铸造午,但是一般的匠人不可能打造陨铁,因而林敬尧只得作罢,回山潜心修剑,命门下弟子制炼剑炉,专待名匠到访。
七个寒暑过去,一日忽有人世间拜山,专访林敬尧,见面便淡及铸造陨铁之事。两人商议昼夜,便愉定以陨铁铸一对斧盾,一把长剑,分归于华山派及来人。
于是乎,铸剑开始。起先将陨铁融炼三七二十一日,待其金火之气初露之时,分将一柄玄铁斧,百炼钢盾及林敬尧十数年贴身的“青蜂剑”投入其中,只待陨铁中的金火精气与两副神兵合一,便可大功告成。
具体经过了多少时日,至今已无人知晓,但林敬尧及那位大匠—及后来的巨灵神吴谏雄两人,费时日尚久,亦未有所进展,只因那陨铁金火之气始终与其中蕴出的一块白精相连,以至于斧、盾、剑皆无法告成,当时吴谏雄毅然将自己的一只手掌斩下,借血肉中的先天精气促成金火之气融炼成功,强大的热力将炼剑炉融化,而那块白精化为至宝“金刚珠”落入炼剑炉下方的地底。于是林敬尧有约,日后若有吴氏的后人或门人来取此物,当双手奉上。
所以,今日王晟霖前来索要金刚珠并非无由,而孟长清交不出也属无奈,毕竟常人是不可能承受金火剑气的侵蚀的,而武功高强者稍一动气,便使气血倒流,又怎能有人掘地十丈将此物取出?
潜剑生自两人的一番对话中作出推测,虽未将事实上完全推出,却也断定那金刚珠并非凡物,甚至比那“金吾剑”,“天地斧盾”更加神异。孟长清从情理上不可能私吞此物,毕竟关系重大,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宝物也许会为华山派招至祸患,这也是作为掌门人的孟长清不希望看到的。
只是南极战神又是如何重伤致死呢?听血战尊者所述,分明是落雨利所伤,可孟长清又失口否认,这其中定有蹊跷。但潜剑生一时间也想不通。
“你说金刚珠在地下?”王晟霖强忍伤痛,极尽目力向那狭洞内一望,仅看见黑洞洞的一片,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顿时有些疑惑道:“你不会是在打发我吧?”
“我可没有时间消遗你,这个消息我也早传与贵岛南极战神,而他虽中剑身亡,可却决非本剑下的手,你不信便可自看。”孟长清苦笑着伸出右手,只见其食指和中指已被齐根削去,这样的手,是决计不可能握剑的。
“你……孟门主,在下无礼,还请怒罪。”王晟霖也非不明事理之人,自知孟长清两指既断,断不可能再旋展高明剑法,纵是使剑,也是大打折扣,以南极战神的身手不可能三处要害中招而尚不反击,只要反击,以南极战神“血海魔功”的修为,早可将孟长清击伤,而若以受伤,则绝不能安然入炼剑室受那那金火剑气。
“怒罪之说,处是不必。但南极战神中了我落雨剑法的招式,这倒是蹊跷。门外的阁下,我说得没错吧!”孟长清骤然一喝,潜剑生一惊,正要现身,却见孟长清拂袖一挥,炼剑殿大门轰然而开,两声急促的长啸,两道黑影齐齐向外窜去。
“追!”孟长清和血战尊者追击而出,而潜剑生并未有急着离开,他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可现今他又不欲暴露形迹,遂决定留下看看动静。
少顷,潜剑生便觉背后动静异常,可他身于窗外,避无可避,遂一个鱼跃,身形移至窗侧,就因他这一个迟疑,便几乎要被两人发现。
“蔡前辈,这确乎是妙计。”一个年轻男子小声笑道。“算不得什么,只不过稍后两人定会察觉,到时即使八位护坛使,八位持火使也不能困住他们多久。”一位似猿非猿的老者而色冷竣道。
“那么你我要快一些。”年轻男子和那似猿非猿的老者往殿内跃入,那似猿老者奇怪的号咦了一声,阴阴道:“这个地方有些不地,好像不能运气……”
“嗯!没有啊!我觉得很正常,前辈你……什么人!”年轻男子身体疾过后退,两柄长剑堪堪出鞘一点,如火的剑气连鞘飞出。
“喝!”潜剑生眼见剑气飞射而至,反手一掌,刚柔并济,生生的形成模糊的浑圆太极,那如火的剑气扑至其中,陡然反转而回,与后续的剑气抵消。
“竟然不受剑气影响……怪了!”潜剑生暗忖,自觉奇怪,为何他与这中年男子均不受金火剑气的影响?而那如猿的老者杀血战战者却严惩受制?
“小子……你是什么人?”年轻男子料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更让他奇怪的是,他自己刚才劈出的剑气绝非平时自己平时施展的剑气,不仅威为倍增,而且内力消耗大减。
月色凉如水,潜剑生一袭黑衣无风自动。飒飒清光平地而洒,卷起点点微尘,亮洁的毫光自银面具上荡漾。微冷,夜枭在远方不停地聒躁,潜剑生的嗓音破天荒的轻响了一声,冷回道:“两位又是何人?”
年轻男子脸色轻变,夜色之中,背光的潜剑生并不可能被看得真切,只能隐约看见其身背长剑,且刚才那借力打力的一掌也着实惊人,顿时压低声音道:“在下谷长清,不才人称绝剑客。这位是长臂猿魔蔡建松老先生,阁下何方高人?冒犯之处还请谅解。”
低低的轻哼,潜剑生点了点头,谷长清一讶,更以为对方是不世高人。蔡建松没有说话,但心念也是一连数变,冷视潜剑生,有些艰难的提气,以应不时之需。
“阁下,我们二人是奉圣教主之命,来华山商议武林事,您若可代表华山派,在下愿展现些诚意。”谷长清见对方不言不语,傲慢至此,必然有所倚仗,想必是华山派的隐世高手,因此先抛明来意,以图后进。
潜剑生眼神中,闪出一线异芒,这光芒之中,已隐含杀意。但是,谷长清与蔡建松并未发觉个中异常。谷长清只当是默许,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上刻一只五爪黑龙,微笑道:“这是教主特赐大护法令牌,阁下若能率华山加入无相神教,便领大护法之职,统领天下豪杰。”
“你们是无相神教的人?那算什么豪杰,只不过是妖魔鬼怪,先接本剑一招!”潜剑生见时机已成熟,猛提一口真气,左掌右指,陡然间一跃,掌指苦暴雨般罩下,这个变故令谷长清措手不及,剑尚在鞘,暴喝一声后退连抖动三朵剑花,刺向潜剑生的腕脉而去。
“落雨剑!……原来是你杀的南极战神!”潜剑生一见谷长清剑招,一剑三点,又想起南极战神的三处剑伤,不由得明白了前因后果,瞬间掌指随心而收,长剑出鞘横扫出一道金色的长虹,蔡建松双目瞪的滚圆,大叫道:“退!”
然而,他的提醒已经太晚,谷长清经这一提醒,反而剑势稍顿,余下两剑锋芒尽挫,潜剑生的长剑势若滚滚波涛,啪的一声响,潜剑生冷冷而立,目光如刀,长剑之上鲜血滴落,谷长清业已头颅迸溅百亡。
“金吾残剑!你是华山掌门?不对……”蔡建松自言自语,身形如猿般舒展,斜向殿外窜出。“休走!”潜剑生乍听金吾残剑之名,心中惊讶,对方将自己当作华山掌门,想必这是金吾剑不假,但何以不在华山派之内?又如何变成残剑。
放下这一切疑问,潜剑生电射而出,流星般的身法倾泻,几个起落,已出现在猿魔身前。
“华山掌门,休要欺人太甚!你杀了本教堂主,这个梁子已结下了。”猿魔暗叹对方身法高明,他虽恢复功力却依旧被对方追上,这已是令人惊奇。
“哼!谷长清身为华山叛徒,私入掌门住所,欲窃门派之宝交与外人,本人今日杀了他也是白杀。”
“阁下好狂,这里虽是你华山地界,可得罪了无相神教,丐帮龙门总舵便是前车之鉴。”
“哈哈!无相神教?一群乌合之众,本剑有朝一日,便让你们无相神教化为飞灰!”
蔡建松听到这威胁极强的话语,尖牙紧咬,鼻间剧烈的一抽动,狠然反问道:“你不是华山派的人,你到底是谁?”
“这个你可以去问阎王。”潜剑生目色微厉,带血的长剑在空中叠出四重残影,蔡建松轻怪啸一声,双臂如猿般向内环抱,身形陡然如旋风般反绕至潜剑生身后,改抱为拳,掌势反压,劈向潜剑生“命门”穴。
潜剑生暗忖这老猿身法之了得,但他也绝非无力应对,前摆长剑回收,膝部一推一摆,竟与猿魔蔡建松的掌力相对,波地一声闷响,潜剑生膝盖如击铁板,一股“小天星”的劲力反贯入护身气罡之内,震地他的腿部一阵酥麻。
戳地一声破空之响,蔡建松一掌受挫,却全凭一身霸道的“小天星”气功提气转眼间一拳一掌,封向潜剑生的胸口和肋下。
脚步急转,潜剑生既承受了小天星的一击,自是不敢再以肉体轻试其锋,手中的金吾残剑发出如鬼的尖啸,呯地与蔡建松拳掌对拼,顿觉一股大力震向虎口,不得不反折手臂消解残劲。而猿魔蔡建松却是倒退三步,双颊赤红,两只手掌已有些僵硬。
“老猿的拳头够硬,只是不知比之来有道的塔来说谁更硬些。”潜剑生不屑的道,手中的残剑紧握,洞息完毕,随时可以再战。
“你说朱长老?莫非你就是……夺命剑客?”蔡建松猛忆起近几日无相神教情报中提到的一对剑客师兄弟,必生退意,因为他已明白这次的行动失败了。
潜剑生微微一惊,但片刻便接受了这个称号,诡异的一笑道:“夺命剑客……好名字,我便要了你的命,再将无相神教灭了?”
“喝……喝……”低沉的咆哮将起未起,可蔡建松已飞纵出十丈之外,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潜剑生方才追出八丈,却见蔡建松一个“八步赶蝉”,轰然间尖利的长啸穿云裂石,原本寂静的华山传出数声惊呼,人影重重,向两人同时围拢而来。
“来者何人?”一位华山弟子横挡在蔡建松身前,可猿魔毫不理会,双掌趁势一扑,那位弟子便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十丈方才落地。
“所有人都让开!”潜剑生吐气开声,这一吼之中罡气暗运,围上的人群为之一震,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潜剑生得以毫无顾忌的横冲而出,而猿魔只逃命,因此速度更快,转眼间又与潜剑生拉出十丈距离。
两人暗自较劲,其实都已接近极限,潜剑生犹其心急,对于无相神教的教徒他誓要赶尽杀绝,而猿魔蔡建松并非难以对付的绝世高手,只是身法已可登堂入室。因而潜剑生拼尽身法,也仅能保持距离不再增大,想要追击拼的是体力。
一追一逃,两人一刻之间又至山门,潜剑生展臂滑翔,如信天翁浮游,轻盈的一个斜落,掌力抓劈向前方的的猿魔,却不防其后背一弓,一抓落空,反使蔡建松得机跃出,全力冲突至山门,猿臂长展,带动身体向外游荡。
“刷!”两柄长剑当胸横扫蔡建松,双剑向内一并,一剑四刺,快若落雨观塘,连点蔡建松“乳中”,“璇玑”两处大穴。
蔡建松怒吼一声,他忘记了孟长清和血战尊者被他用计调走,此刻正当回山。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猿魔身形暴退,躲过双剑的一刺,便见两支铁剑蜻蜒点水的一进,复又疾收而回,进一步抄手再次,一系列动作浑若天成,仿佛细雨绵延,接连不断,给人造成的既进且退的错觉。猿魔身形虽退可眼前剑光一闪,肋下刺痛,反掌握住剑身向外一推,身形飘向旁侧的林地,纵身拔地而起,身形跃至苍松之上,振臂向外荡出。
忽然,一道血红的光芒狠封在猿魔的面部,清脆的面骨碎裂之音,蔡建松连惨哼都未及发出,便倒地昏死过去。
潜剑生松了一口气,长时间的紧张追击也已令他汗流浃背。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飘落而至,身后衣衫飘动之音不止,华山弟子几乎都已到齐。
孟长清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潜剑生,忽然和人世间门徒挥了挥手,道:“来人,将此人擒入后山禁闭室,扣住他手脚关节腕脉,尽心看守,不可违命。”
“是!”两位高辈弟子应了一声,一齐将昏迷的蔡建松架起,往后山押解而去。
“其余人都散了吧!”孟长清命众人退去,顿时众弟子缓缓退回,有几人自觉的去埋葬那位死去的弟子。
“孟掌门,在下潜剑生,今日夜闯贵派,实属有紧要之事需要言明。”潜剑生见众弟子退去,不再迟疑,开门见山将来意言明,避名误会。
“走!站着说话不方便,远来是客,潜剑老弟不妨借一步说话。”孟长清势情的笑道。
“那样,便麻烦孟掌门带路。”潜剑生道。“那最好。王师侄,我等均非外人,有什么事一起相商,请。”孟长清言毕,先行向华山派侧殿而去,血战尊者和潜剑生紧随,一路无言,三人片刻便至“养气殿”。
三人入内,依主次坐下,潜剑生自知是外人,对方客气,自己却不能客气,当两人落座,他才缓缓下座。
“潜剑生兄弟,你我同样年纪,该当如此称呼。”孟长清道。“孟掌门折煞在下,在下仅仅是武林小卒,不足挂齿。今日前来,却不想遭遇谷长清与蔡建松两具人入炼剑殿欲窃金刚珠,放而出手之间毙死谷长清,又得两位相助,拿下那位老猿魔。”潜剑生客气道。
孟长清表情陡变,但没有打断潜剑生的言语,只是等对方说完,方才道:“唉!自作自受,我华山派出此叛逆,亡于少侠之手,也是本门职责未清,烦请阁下告知其尸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