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很多时候我都非常钦佩颜华这种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为所动的气势，就好像现在他面对一个长相妩媚正对着自己撒娇——应该算吧？——的敌方女性，可以完全无视她提出的过分请求而直接将提问权转回己方这里的行为。
如果是我的话就直接糊那女人一脸了……心里如此腹诽着，只听那边九凤不满地轻哼一声，明显是对他冷漠的态度相当恼怒，“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了？要不是看在那女人同你有所渊源的份上，老娘才懒得理你。”
“……”我无语，感情这九凤也是个泼妇。颜华倒并没有在意她恶劣的语气，只是平静地继续下去，“我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于情于理已经都对你们仁尽义至了。但我助你们……并不代表我承认你们的做法，也不代表可以容忍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触及我的原则，你且好自为之。”
他这句话说到最后，虽然仍是不带一分感情色彩，却能明显感受到从中透露出的几分霸气。
“知道。知道。”九凤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突然想到什么，却又笑道，“我自问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怎么就触及你的原则了？他们没有把玉牌给你，明显是也不怎么相信你吧？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护着他们？”
“与你无关。”颜华冷淡地道出四个字，明显已没了同九凤纠缠下去的耐心，只听得脚步声隐隐响起，却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糟糕。”我脑中一乱，正在慌张要如何是好，幸好那边九凤又出声将颜华堪堪叫住，“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不伤及他们的前提下，你不准出手。否则，休怪我们同你撕破脸皮。”
“随便你们。”颜华懒得同她多话，淡淡抛下一句，“我也不觉得这里的战力缺我一个，到时你们自己愚蠢地以卵击石，可勿要推到我的身上。”
依稀又听到九凤一声冷哼，再之后，却是两方都没了声响。
确认他们都离开之后，我这才颤抖着身子离开那草丛，刚一站起，顿感全身发软四肢酸痛，差点摔倒在地。
在又迷路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住所的时候，一进大堂就看到玉琅轩和浅道长都已经回来了，我心里虽然一片错乱，可还是敏感地意识到这事情要是说出来，免不了会使在座各位产生几分隔阂，更何况还没确定的情况下，我可不想随便污蔑了颜华。
于是向玉琅轩要了一些仙茶又顺带在雅米醋意盎然的目光下向浅道长讨了一些平心静气的草药之后，我这才怀揣着满腹忐忑重新来到楼上。
“怎么去了那么久？”刚一进门，差点撞上正要外出的夜语，后者先是满脸忧虑看了我一眼，确认我并未受甚外伤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来，“我在担心你该不会遇到什么意外，正想出来寻你。看你这模样，又是迷路了吧？在住了一年的屋里都能迷路，你真是了得。”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想起刚才的事情，总觉得有个秘密憋在心里不吐不快，而现在情况下，似乎我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夜语了，“那个……有件事想和你讲……”
于是我就将刚才外出迷路，不小心在林间听到了颜华和九凤密谈的事情告诉了他，最后不忘补上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交换了什么条件，不过看彼此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对方……但颜华和他们有所联系看起来是一定的，我想还是同你讲一声比较好。”
“颜华……”夜语若有所思地一下一下叩着木桌边缘，“我初见的时候就觉得这人不甚简单，也看不透他的本源妖身，能在忘川胜任引者一职，想必大概真是鬼仙一类罢……这样的人原本就居于幻境，要说同九凤他们有点联系，怕也正常，而当时我去雪山那会子，或多或少也可以说是他安排的……这么看来的话……”
他缓缓起身，一手扶着下颔思量了片刻，而后朝我点点头道，“先这样吧，再观察一段时间。这人身手很是了得，要是现在同他翻脸，我还没那把握将他拿下。至少从目前情况来看，他尚未进一步做那出卖情报的事，似乎只答应有意外时不会主动出手。若有进一步的变化，我们再质问也不迟。”
“嗯，我也这么觉得……”我口上如是应着，却明白夜语即使心里了然，对外却仍可以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我却不行，这要是哪天和颜华撞上，对方一看我表情不是啥都明白了？
“你这两天没事就别出去了……正好我也有点累，到时借你的宝器一用，那里头灵气比较充盈，想来修行多少也能便利一些。你同那位器灵前辈修炼着，我也顺便吐纳一下内丹好恢复妖力，然后再作他想。想来我们只要不擅自出门，他们还是很忌惮直接对这里下手的。”察觉到我心思的夜语朝我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开口道，“对了，茶泡好了么？”
“诶——”糟糕，刚才一时情急，居然把这事情给忘了！“我、我马上就去——！”
“嗯，不急。”夜语朝我莞尔一笑，“你慢慢弄吧，我到厨房去一趟，想来到了这会子怎么的也有点饿了，刚好准备些可以配茶的点心。”
“诶……不去叫他们真的可以么？”虽然很感激这妖孽私底下给我开小灶，可一想到江银和妙月也和咱们一样饿了半天，心里头总有点过意不去。
“我懒得做那么多不行？”妖孽修眉一挑佯怒道，食指却仍是不轻不重在我眉心蹭过，靠近的瞬间突然放低了声音，“那个玉佩你能一直戴着我很高兴，千万不要拿下来。”
“哦……哦。怎么会拿下来，关键时刻还要靠它救命呢。”我下意识回应了一句，恍然间才发现刚才这妖孽……算是在……委婉地告白么？
怀抱忐忑的心情布下楼梯，满脑子想着的却还是方才在外头看到的场景。颜华到底是什么人，当初追着雅米说害怕他为害人间，现在明明已经知道他是个无害的存在——虽然我对这一点保持怀疑——了，为何还是流连在这里不肯离去呢。
想起他初次听妙月提到星曜时的微妙反应，再联系到这次偶遇，实在是不得不让人猜想他是否真的知道些什么，又或者，其实是他在背后主导着一切？
啧……不管了！反正夜语说有办法，我一个人在这里纠结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全盘交付给他处理！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沏上手头这壶茶。
如是想着，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毕竟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又是泡给重要的人品尝，决不能让任何负面情绪流露出来，影响到茶的品质。
将茶叶和碾碎的药草准备好之后，我便去将那烧水的壶拎过来，用开水将一只干净茶壶烫好。一来是为了去除壶内异味，二来则是热壶更有助于挥发茶香。
而后我将茶叶同药草一同装入那茶荷内，又用小匙将茶荷内的茶叶拨入壶中，茶量以壶之三分之一为度。做完这些，又要将方才那烫壶之热水倒入茶盅内，再行温杯。
接下来就是冲泡的步骤。一般而言，冲泡茶叶时需高提水壶，将滚水自高点下注，使茶叶在壶内翻滚，散开，以更充分泡出茶味，便是所谓的“高冲”，这一做法，本身对人手腕的耐力就有一定要求，若是在之前，能否做到这点我还真没有把握，好在这段时间修炼了很久，正好来检验一下功课做得如何。
……等等，这么说来，原来之前我替他沏的茶其实……都不算真正的好茶啊……有些郁闷地回想着之前所发生的种种，在淡淡失望之余，却又因这次的茶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而燃起了斗志。
我小心翼翼地将滚水倾倒而下，眼看那碧水盈盈的茶汤在冲击之下荡起圈圈涟漪，层次递进地铺展开一阵淡雅芬芳的幽香，那汤色，更是澄澈莹亮，竟不见一丝杂质。
果然是上等好茶。
竭力抑制住想要直接一口饮尽的冲动，我复又将这泡好的茶汤倒入茶盅。与之前的“高冲”不同，此时茶壶壶嘴与茶盅之距离却以低为佳，这是为了避免茶汤内的香气无效散发出去，俗称“低泡”。
再然后……毕竟之前都没有哪次如现在这般认真，我开始努力回忆起早年因感兴趣而阅读的资料，行事的手法仍免不了有些生疏。再然后，该是让第一泡茶汤与第二泡茶汤在茶盅内混合，又以第三泡茶汤与第四泡茶汤混合，以此类推。
等我以无比耐心一一完成这繁琐的步骤之后，才将最后茶盅内所盛放的茶汤再行分入杯中，杯内的茶汤，该以七分满为度。
做完了这一切，我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来，而后捧着那些杯盏极为小心地端上楼去，生怕一个失足就将方才所有辛苦都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