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个，不会是要带我去什么牢房之类的地方吧？”虽然是个方向白痴，不过我依稀能分得出来这条路与被九凤带着过来时的那条有所不同，联想到刚才和烛阴见面谈及的事情，不由心里一沉，想来该不会是……真的要关到牢房里软禁吧？
“不会。”耳边风声猎猎，蛊雕明显浸透了内力的声音却依旧清晰，“且不谈凝露台自古以来的待客之道，你们今天既然能活着走出烛阴大人的宫殿，就有资格受到我们的尊重。”
“那个……虽然这么问可能会显得有点失礼吧，不过烛阴前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们所拥有的疆域之大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意识到飞往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旅程后，我不由有些心悸地没话找话。
虽然我是喜欢安静没错啦……但那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吧，眼前这少年就让我感觉是那种随时都可能动手杀人的类型，光看着那张阴沉的俊俏面容都会感到深深的亚历山大，还是多听他说说话比较好，不然恐怕真会感觉自己是在和具僵尸共处。
“你觉得烛阴大人是怎么样的人？”出乎意料之外的，蛊雕这次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维持着一贯冷峻的面容反问道。说这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回头瞥我一眼，只顾专注地看着前方。
“那个……”我没料想他会反将这么一军，愣了半晌才斟酌着词句开口道，“那个……是这样的，我……我的看法当然是有偏颇的啦。我对烛阴前辈并没有你们那么了解，只是觉得她很有资格坐在这个王座上。”
“怎么说？”蛊雕总算将目光转向我的脸上，染满戾气的俊颜被云雾遮掩，此刻看起来却多少有几分孤寂之意，我也没作多想，直截了当道，“首先她肯定有那个能力当之无愧坐上这么重要的位置，不过我觉得你们似乎并不是因为她的实力而心存敬畏。虽然她有时候会有点独断，却也一样会认真听取与自己不同的意见，然后试图客观地作出判断，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能够活着从她的宫殿里出来吧。归根到底，我觉得她是个值得尊重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确实是想真心替世间着想，只不过她选择了一条常人不会选择的荆棘大道而已。”
“你不恨烛阴大人？”蛊雕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原本僵冷平直的声音里奇迹般地隐隐带上了几分温度，“当真没有恨过？就连她想杀你的时候也没有过？”
“唔，应该这么说吧。”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抿了抿嘴唇，淡然道，“当初我最大的念想就是‘我不想死’‘我凭什么要死’，只是这样一种纯粹的不甘心就此睡去而已，真要说起来，害怕的情绪要比所谓恨意更多一些吧。而且她和我之间本来又没有什么仇深似海的过往，我当然没必要恨之入骨地去看待这些，这不解决任何问题啊。”
“那么我问你……”蛊雕似是沉思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你觉得烛阴大人为了保全天下宁愿牺牲少数人的看法也是对的？”
“不对。”我果断地对他摇摇头，蛊雕接着问道，“既然不对，那你为什么还觉得她值得尊敬？你说得不错，她确实很值得人敬重，但也只是在某些方面。我不像九凤那样对她崇拜得要死要活，要知道，她为了得到这些星曜之力什么事情没做过，什么手段没使用过？为什么即使如此……还有那么多人觉得她是对的，还那么高兴？”
“觉得她对的那些人肯定没有被列为牺牲名单中的一员，那是根本和他们无关的事，那些人死了对他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他们又不认识那些人，他们为什么不高兴？”我无奈地摇摇头，虽然我自己也很不能接受这种看法，就像之前说过的一样，我觉得这对于少数人而言，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可是现在你是属于要被牺牲的那群人之中的。”蛊雕面色冰冷地提醒我这个事实，这让我不由有些郁闷地回望过去，“我说……你为什么千方百计想听我说你主子的坏话，我不是说她做的事全都对，只是觉得你既然是她的手下，为何给我感觉却跟她有多大仇一样的？”
背生双翅的少年突然在半空中一个急刹车止住脚步，我没料到他会如此行事，一下没抓住差点飞了出去，连忙不顾三七二十一扯住他的衣襟，惊道，“你疯了啊？！”
蛊雕低下头来，定定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在遍布光芒的高空之中，他那双黝黑的瞳眸其实也挺通透的。他看着我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有些颓唐地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我的父母都死在烛阴大人手下，我为什么不能恨她？”
“那你为什么还在她手下做事？跟她讲清楚你走不就好了，她既然当时没有杀你，现在估计也不会非要杀你不可，你走得远远的以后不要再看到她不就好了？还是说你想报仇？”我心头一颤，倒是真真挖到了点原本压根没想到的内情。
“玉衡，你说，这世间是不是当真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蛊雕压根就没听我在说什么，他只是喃喃地继续着自己的话，肩头微微颤抖，“我的双亲在世的时候，也俱都待下人不薄，也俱都是温文尔雅懂得纳贤，足以一骑当千的统领，但是他们在面对烛阴大人的时候还是败了，而且从此之后，没有一个人同情过他们……是不是因为最后当上幻境真正统领的，不是他们？是不是有了实力才是一切，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无论过程多么卑鄙都是可以接受的？”
“这……”他突然抛出这么高深的问题给我，着实让我有些为难，只得尽可能让自己放缓语气试图劝慰道，“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人类历史上有很多优秀的君王和将军，他们都曾经满手鲜血草菅人命，但是他们也都曾经体恤臣民精忠报国。不是做过恶事就一定是恶人，也不是做过善事的人就一定能说他是好人……虽然我很想做个纯粹的人，这倒是真的。不过这个世间，确实没有那么多所谓纯粹的事情。”
不是不去杀，就不是罪，也不是杀了人，就是罪。他现在会为了这点纠结为了这点痛苦，最大的原因就是由于被杀那人是他的父母。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不知道蛊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他只是万般迷茫地重复了一遍自己这句疑问，复又将目光投向我，“也许就像你所说的一样，但是这样的话……如果我不知道这条路最终通向哪里，会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不好的影响，那我该……怎么判断是不是应该走这条路？”
“我说啊……你这个问题不该来问我，应该去问先知吧？我怎么能预知未来！”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苦着一张脸道，“而且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如果那么多人都能预先就知道路的尽头有什么等着自己，那谁愿意去走不好的路？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啊！只是既然是路，你就必须要走了才知道结果，而一旦走了，便不能回头。人最起码也要对得起自己的选择吧？这是最基本的事情。”
“那么……”蛊雕沉默了很久，就在我心念着“这回总算该听懂了吧”的时候，他又突然没来由地丢了一句，“那如果我走了那条路，发现路的尽头是不归途，而并非我最终想要走的路，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应该回头是岸？”
“啊？”我呆愣，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这个……怎么说？”刚才不是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吗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这是该有多迷茫？！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啊！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还留在烛阴大人的身边……”蛊雕轻轻抿起苍白的薄唇，停留在半空的羽翼上下飞扬，却并没有前进一分一毫，“是因为我也和你一样，随着逐渐的了解，觉得烛阴大人似乎并不是太过十恶不赦的人，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无法原谅她曾经对父母和另外一些无辜的人做过的事，还有之前差点要对现在的你们所做的事。我不知道跟随在她身边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也不知道离开了这里还应该去往何处。”
“这个……”他突然丢出这么个问题，我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到底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吧，我一个外人凑上去指手画脚似乎有点……“那个啊，我是觉得，世上的事没有这么简单，没有哪条路走了就能达到光辉顶点，不走就是万劫不复。一码归一码，功过应该分开来讨论才对。只要还有善待别人的心在，那就成不了罪大恶极的人。真正十恶不赦的家伙绝不会有悲天悯人之心，更不会什么救化苍生的念想，所以烛阴前辈……其实也只是选择了一条和常人不尽相同的道路罢了。”